冰冷的酒液在胃中燃烧,化作一股股暖流,滋养着近乎枯竭的体力,也压制着左肩伤口火辣辣的痛楚。秋长歌握着酒葫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却死死锁在楚山河那青灰色的背影上。
劫书认主,灾劫随身。皮肉境,琉璃光。活下来,才有资格问为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烙印,刻在他心头。力量感依旧在四肢百骸奔涌,但这力量背后,是一条通往无底深渊的绝路。他渴望力量,渴望摆脱蝼蚁般的命运,但绝不希望是以这种被诅咒的方式!
荒野的风卷起血腥和尘土,吹动楚山河的衣角。他没有回头,仿佛刚才那番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话语,只是拂过荒野的一缕微风。
“跟我走。”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有不容置疑的陈述。楚山河迈开步子,方向并非铁岩堡,也非野狼谷,而是朝着西南方那片更显荒凉、山势起伏的连绵丘陵。
秋长歌看着楚山河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肩那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微弱琉璃光泽的伤口。药酒的效力惊人,血已完全止住,甚至能感觉到皮肉在缓慢地蠕动、愈合,带来阵阵麻痒。但这愈合的速度,比起刚才破茧而出时那种脱胎换骨的变化,慢了何止百倍?
他咬了咬牙,将酒葫芦的塞子塞紧,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酸软和左肩的麻痒刺痛,快步跟了上去。他没有选择。离开这个人,他或许立刻就会被那所谓的“灾劫”吞噬,死得比那些护卫更惨。
楚山河的脚步看似不快,每一步踏出,身形却如同流水般向前滑出丈许,青灰色的身影在荒草乱石间飘忽不定,无声无息。秋长歌不得不全力奔跑,将皮肉境带来的力量和速度发挥到极致,才勉强能跟上他的背影。每一次脚步重重踏在冻土上,都震得他本就酸麻的手臂和左肩伤口隐隐作痛,呼吸也变得更加粗重。
力量的运用,远比他想象的更耗费心神。仅仅是跟上楚山河的步伐,就让他感到比刚才搏杀巨狼更加疲惫。
两人一前一后,在死寂的荒野中穿行。天边那抹不祥的血色早已褪去,只留下沉沉的夜幕和稀疏的星斗。远离了铁岩堡和野狼谷的方向,四周越发荒凉,只有风声呜咽。
不知奔行了多久,天色已微微泛白,东方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楚山河终于在一片背风的山坳处停了下来。山坳里散落着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形成天然的屏障,地面相对干燥。
“休息。”楚山河言简意赅,自己则走到一块最巨大的岩石旁,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取下酒葫芦,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段长途奔袭对他而言,不过是散了个步。
秋长歌却几乎瘫软在地。他靠着另一块岩石坐下,大口喘息着,汗水早已浸透破烂的衣衫,又被晨风吹得冰凉。左肩的伤口传来阵阵持续的麻痒和刺痛,提醒着他昨夜的生死搏杀和新获得的力量是多么的“新鲜”。他拿出楚山河给的酒葫芦,又小心地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散开,疲惫感稍稍缓解。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在熹微的晨光下,那层温润的琉璃光泽似乎更加明显了一些。他尝试着握紧拳头,力量感依旧澎湃,但手臂肌肉的酸胀感也清晰无比。他尝试着调动这股力量,对着面前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挥拳。
“砰!”
石头应声碎裂!飞溅的石屑打在脸上,微微生疼。
威力确实惊人!远超他身为凡人时。
但秋长歌却皱起了眉头。这一拳,他感觉自己至少用了八分力!力量是爆发出来了,却极其的“散”!仿佛全身的力气只是被粗暴地推了出去,毫无章法,浪费了至少三四成在无用的动作和僵硬的肌肉上。而且,挥拳之后,手臂的酸胀感明显加剧,甚至牵扯到了左肩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这就是空有蛮力,沙场待宰之羊
楚山河平淡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秋长歌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拳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求知欲。他需要方法!需要真正运用这身力量的方法!否则,下次再遇到危险,他可能连那三头凶狼都对付不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闭目养神的楚山河。这个人,深不可测。他一定知道!
“前辈……”秋长歌的声音因为干渴和疲惫而有些沙哑,“我…我该如何运用这力量?”
楚山河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看向秋长歌,平静无波。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秋长歌因为用力挥拳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又落在他左肩那道依旧狰狞、但边缘琉璃光泽更盛的伤口上。
“皮肉境,不过是蜕凡九境的门槛。”楚山河的声音平淡地响起,“琉璃生光,只是证明你的皮膜筋肉初步经历了灵气淬炼,变得坚韧,力量大增。但这力量,是死的。”
他随手从身旁捡起一根枯草杆,手腕微微一抖。
“咻!”
枯草杆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瞬间钉在秋长歌脚边三尺外的地面上!入土三分!杆身兀自微微颤动!
秋长歌瞳孔一缩!一根轻飘飘的枯草杆,竟有如此威力?!
“力,发于根,传于腰,贯于臂,聚于梢。”楚山河看着那根草杆,仿佛在阐述一个简单的道理,“筋骨未通,脏腑未壮,气血运行不畅,你的力量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散而不凝,猛而易竭。强行催谷,只会伤及自身,如同你刚才那一拳,牵动伤口,徒耗气力。”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秋长歌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劫书予你力量,也予你灾劫。若连自身之力都无法掌控,下次劫难临头,你依旧难逃一死。”
秋长歌的心沉甸甸的。他明白了。皮肉境只是基础,是容器。但如何让容器里的水(力量)流动起来,发挥真正的威力,还需要打通筋骨,强壮脏腑,让气血贯通全身!而这,需要功法!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急切,对着楚山河深深一揖:“请前辈教我!”
楚山河看着秋长歌眼中那份不甘和强烈的求生欲,沉默了片刻。荒野的晨风掠过山坳,带来远处枯草的呜咽。
“九转易筋术。”楚山河终于开口,吐出五个字。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蜕凡九境的基础奠基之法,亦是打磨皮肉、贯通筋骨的不二法门。你既已皮肉初成,便从这前三式开始。”
他没有长篇大论的解释,也没有任何演示。只是抬手,并指如剑,隔着丈许距离,对着秋长歌的身体几处位置凌空虚点!
“嗤!嗤!嗤!”
三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破空声响起!
秋长歌只觉得双肩“肩井穴”、胸口“膻中穴”、以及后背“命门穴”三处位置,如同被三根无形的、冰冷的细针同时刺入!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传来!但这刺痛并非伤害,反而像三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体内淤塞的闸门!
紧接着,三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从被点中的穴位处骤然生出!如同三条初生的小蛇,沿着他体内几条从未被触及的、细微的路径,开始缓缓地、艰难地向前游动!所过之处,带来一种酸、麻、胀、热交织的奇异感觉!尤其是酸麻感,异常强烈,仿佛沉睡多年的筋肉经络正在被强行唤醒、拉伸!
“意随气走,勿助勿忘。”楚山河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在他心神激荡时响起,“记住这三股气感运行的轨迹!这便是九转易筋术前三式——‘开肩’、‘通腑’、‘立脊’的起始行气路线!每日紫气东升、金乌西沉之时,各运行九个大周天!以你皮肉境的根基,勉强可承受其力。何时能引动自身气血,循此路线自发流转,才算真正入门。”
秋长歌浑身剧震!他立刻收敛心神,强忍着那股强烈的酸麻胀痛感,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体内那三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暖流之上!努力感知、记忆着它们运行的每一条细微路径!这路径极其复杂,仿佛在血肉筋膜之间开辟出全新的河道!
那酸麻胀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无数蚂蚁在体内啃噬、撕扯!汗水瞬间从他额头渗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记住那气感运行的轨迹!他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是掌握力量、对抗灾劫的第一步!
就在他全神贯注感受体内气感运行、努力对抗着那强烈的不适时——
嗡!
眉心深处,那股源自劫书的冰冷悸动,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
这一次,伴随悸动而来的画面碎片,不再是近在咫尺的致命危机,而是一片模糊的景象:前方丘陵的隘口处,似乎有几个穿着暗红色服饰的人影在晃动!人影腰间,似乎悬挂着某种兽牙或骨片制成的饰品,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画面一闪而逝,快到难以捕捉细节,却让秋长歌的心猛地一沉!
危险!虽然不是立刻降临的致命威胁,但绝对是不好的预兆!在西南方,他们前进的方向上!
劫书的预警,再次应验!而且范围似乎更远了?
就在这心神微分的刹那!
“噗!”
体内那三股原本就运行艰难的气感,因为秋长歌心神一乱,瞬间失去引导,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猛地一冲!
“呃!”秋长歌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胸口如同被重锤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他强行咽了下去,但体内那酸麻胀痛的感觉骤然加剧了数倍,如同针扎刀绞!刚刚记下的行气路线也瞬间变得模糊混乱!
“心神不守,行气岔道。轻则内伤,重则经脉尽毁。”楚山河冰冷的声音如同警钟敲响。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目光锐利如剑,扫过秋长歌瞬间煞白的脸,又投向西南方丘陵隘口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看来,你招惹的麻烦,比预想的来得更快。”楚山河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幽冥宗的哨探……已经嗅到血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