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风格外清冽,卷着站台边几株老桂花树的甜香,扑在余淼脸上时,带着点让人鼻尖发酸的凉意。这凉意顺着脖颈钻进新买的连衣裙里,是余母昨天在商场里摸了又摸才选定的。
此刻,余母的手指又伸了过来,替她理了理其实很平整的领口,指尖蹭过脖颈时,带着熟悉的、温热的微颤。
“把这个戴上。”余母的声音有点紧,从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里摸索着,掏出一条细细的银手链。链身柔光流淌,坠着一个小小的、精巧的弯月——是余淼十八岁生日时,隔着橱窗看了许久的那一款。
余母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抖动,搭扣扣了两次才系牢,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激得余淼微微一缩。“晚上睡觉别摘,”
余母低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女儿纤细的脚踝——那双崭新的凉鞋下,还在念叨“小姑娘家别总光脚穿拖鞋,容易着凉。”
余淼微微撇了下嘴,压下心头那点即将离巢的酸涩和母亲絮叨带来的小小不耐,声音放软了些:“知道了,我的母亲大人。”她轻轻晃了晃脑袋,那弯小月亮也跟着轻轻晃动,反射着清晨微熹的光。
余父默默地蹲在巨大的行李箱旁,粗粝的手指正用力按压着那张有些歪斜的托运标签,指腹一遍遍蹭过标签上醒目的“ZS大学”字样,仿佛要将这目的地更深地刻进心里。他抬起头,目光在女儿青春明媚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得像是揉进了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沉沉地移开,落在旁边安静站立的青年身上。
“小程,”余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感,打破了站台略显嘈杂的背景音,“麻烦你了。刚好我和她妈妈都走不开,实在抽不开身陪她去学校……”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女儿,那眼神里是无数个日夜的牵挂浓缩成的重量,最终沉沉地落在程术身上,“她,我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余淼的心湖,漾开一圈圈异样的涟漪。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程术。
男生嘴角很自然地微勾了一下,那是一个礼貌而沉稳的弧度。他的目光并未直接与余淼对视,而是带着一种克制的、不易察觉的余光,将她整个人笼罩进去。
她正逆着初升的朝阳站着,浅蓝色的裙摆被晨风微微拂动,晨曦的金粉柔和地萦绕在她光洁的脸颊和柔顺的发丝上,整个人像一幅精心晕染的水彩画,干净、明亮,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惊心动魄的美。
这美让程术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赞叹。他不是第一次见余淼。三年前,她还是那个带着点婴儿肥、眼神清澈又有点怯生生的小姑娘,那时他就知道她底子好,是个小美人胚子。可他没想到,时光的雕琢会如此神奇,褪去了那层稚气,竟绽放出如此夺目的光华。这变化让他心底悄然震动,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静。
“放心吧,叔叔,”程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她,我就交给你了。”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这两句对答,在站台喧嚣的背景音里,清晰地钻进余淼的耳朵。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托付与承诺。可不知怎的,余淼的心跳却漏了一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悄悄爬上耳根。
这对话……这对话的腔调、这用词的分量……怎么听,都像极了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场景——老父亲在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中,将女儿的手郑重地交到新郎手中时,那饱含不舍与期望的嘱托!
这个念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余淼的脊椎,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她飞快地垂下眼睫,假装被脖颈上那弯新得的月亮吊坠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银链,试图压下心底那点突如其来的、荒唐又令人脸热的联想。
空气里,桂花的甜香似乎更浓了,混合着铁轨的微锈气息,还有身边程述也身上传来的、干净清爽的皂角味道,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包裹其中。她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沉静而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正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让她脸颊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高了几分。
“淼淼,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余母的声音带着真切的焦急,眉头紧锁,目光紧紧锁在女儿异常红润的脸颊上。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微凉的掌心贴上余淼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那带着母亲体温和关切的触碰,却像往滚烫的炭火上浇了一小勺油,让余淼心底那点因“托付”之言而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羞窘瞬间烧得更旺了。她几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黏在自己新凉鞋的脚尖上,不敢与母亲对视,更不敢看向旁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没、没事!就是……就是天气太热了,人太多了,被挤得有点闷!”她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试图驱散空气中那无形的、让她心跳失序的东西,“那个爸妈,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真该进去了!”
余母顺着女儿的话望向人头攒动的检票口,眼中浓烈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她叹了口气,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作重复的叮嘱:“那行吧……路上小心,到了学校一定、一定要给我们打个电话!一个人出门在外,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冷了热了都要及时添减衣服……”
她说着,目光又转向一旁静立的程述也,带着恳切的托付,“对了,小程,淼淼她从小就容易晕车,坐车时间长了特别难受,车上麻烦你多照顾些。”
“嗯,我会的。”程术的声音依旧平稳可靠,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叔叔阿姨放心。那我们就先进去了,您二位也请回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侧身,伸手去拉余淼脚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
几乎是同一时刻,余淼也想着要自己动手拉箱子,不愿显得太过娇气依赖。她纤细的手腕一抬,手指便朝着行李箱的拉杆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