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人这脑子,读什么书有用?”
穿越这个架空古代三年了,李铭左右都想不明白。
可光骂没用。
那群自己都吃不饱的傻子,还捧着粮食、布匹、甚至传家的银器,上赶着往族长屋里送。
李铭坐在自家破屋的门口,叼着草棍儿,冷眼旁观这一切,族人们来来往往,衣衫褴褛,个顶个的面瘦肌黄。
最瘦的那个,手里端着能救命的米粥,还腾腾的冒着气儿,自己愣是舍不得吃一口,只顾着朝圣似的往人群里挤。
“蠢。”
李铭给了个最直观的评价。
明,嘉靖十六年。
举国兴文。
他瞧那些人魔怔,可这偏偏就是个魔怔的年头。
科举,科举,科举……
科举成了寒门弟子的唯一出路,成了农户人家的救命稻草,成了全天下人眼里能改换门庭的登天梯。
他所在的李家,快被这风气祸害完了。
全族上下,宁可每日吃土咽草,也要供家中那所谓的“读书苗子”李瑾念书,好盼他日后有了功名,鸡犬升天。
有趣儿的是,这还不是因为那李瑾多天才,全是因几年前一个游方道士的酒后胡诌。
“此子有文曲星之相啊!”
族长李大山那天当了真,就一发不可收拾。
硬是把个先天痴傻的唐氏儿供成了祖宗。
李铭扯了扯嘴,想笑。
可眼看着那晚米粥消失在族长家的门洞里,他胃里绞着疼,又老实了。
“铭儿……莫看啦,外头凉。”
母亲王氏扶着门框,含了他一声,可她自己眼睛也止不住的往族长家瞄,她也眼馋。
李铭知道她什么心思,没说,也没动。
他盯着族长家那扇朱漆大门,瞧了会儿,总算乐了:“娘,您说李瑾那傻子,认得那碗是圆的还是方的吗?”
“说那做啥!”
父亲李二河赶紧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再叫外人听了去!”
李二河的手糙得像砂纸,刮得李铭脸皮生疼。
他细细观察着这对老两口,他们慌,也怕,却完全不否认他说李瑾是傻子。
“爹,您不瞎,娘也不瞎,我那族兄眼距宽掌余、涎水不断,摆明了是个痴儿……族长也浑,不找郎中,找了个算命的。”
这倒不是刻意埋汰李瑾,他上辈子是个普通的理科生,不懂什么遗传学或者儿科学,但常识总归在的。
“你!你!”
李二河一张老脸已经吓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大声骂。
王氏也趴在门边,腿肚子有些发软。
就在这时,墙根处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就这一嗓子,已经够把老两口三魂吓没了两魂。
“二伯,您家铭哥儿好大的学问啊!连文曲星都敢编排?”
李财吊儿郎当的从歪脖子树后转出来,脸上带着黄鼠狼偷到鸡似的得意,“这要是族长知道了,还不得扒了铭哥儿的皮啊!”
李铭的眼睛眯了下来。
这是他堂弟一家,向来与自家这脉不对付,看来是想敲竹杠了。
“哎!财儿啊……”
李二河惨白着脸,赶紧佝偻着腰上前,“娃子胡吣,你别当真嘛……”
“胡吣?”
李财抬起脚,踩住了纺锤,横着李铭,“我咋么听着头头是道?又是眼距,又是什么掌的!”
说到这儿,他还扯起嗓子学舌:“摆明了是个痴儿!”
“你想怎地?”
李铭直接打断了他的表演。
“借我家两亩水田种种,我当没听见。”
李铭直接吐掉了草棍儿,站起身,开始挽袖子:“去年闹饥荒,你从我家抢去的谷种还没还,蹬鼻子上脸呢?”
母亲王氏赶紧扑上来抱住儿子,不顾李铭挣扎:“财儿啊,咱们好商量,好商量,啊!”
“对对对!娃子不懂得事!”
李财看着这逆来顺受的老两口,缓缓呲开了牙。
他也知道这家子人身上榨不出油水来,就嘿嘿笑道:“那就二钱现银,再敢讲价,你们家就等着族谱除名吧。”
“松开!”
李铭怒不可遏,奈何现在身板儿抬手,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嚷道,“娘,爹,这是拿你们当肉头宰呢!”
“有!有!”
他爹并不理他,就顾着从怀里摸钱,摸遍全身,也就十几个铜板,还不到二钱银。
李财斜眼瞥着那堆发黑的铜钱,鼻子里哼出一声:“还差五个子儿呢!”
见李二河急得满头大汗,王氏终于哆嗦着从发髻上拔下根木簪,这是她最后剩下的首饰了。
“财儿,拿这个抵,你铭哥儿好歹跟你是同辈的,你得多关照……”
“嘿,好说。”
拿了东西,李财放手里掂了掂,最后得意的撇了眼李铭,才扬长而去。
他娘总算松了他,李铭这回却不骂了,喘了半天,又重新蹲会去,叼起了那跟草棍儿。
正巧,这会儿族长家方向忽然闹出动静。
十几个族老簇拥着个锦衣童子走出来,歪嘴傻笑,胸口挂着的金锁还沾着涎水。
眼见那傻子裤裆都湿了一片,正顺着锦缎裤腿往下滴尿,偏偏后头还跟着个敲铜锣的,扯着嗓子叫嚷:“文曲星赐福啦!文曲星赐福啦!”
人群里,有几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抄起陶碗就上前接,准备回去也给自家娃子沾沾仙露,开开慧根。
李铭三口人都在门口看着,没凑过去。
等那场闹剧过了半,才听他闷闷开口:“爹,您那老腰疼,不去接碗仙露?听说那文曲星的尿,比跌打酒还灵。”
李二河知道是孩子受了气,心里怨他。
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只叹了口气,默默的回屋,只是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当晚,李铭加又没吃上饭。
他爹兜里那点银子全给人了,就因为自己图个口快。
其实李铭也后悔了,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何苦埋怨那老两口。
可他心里实在有口气咽不下。
爹妈都本分,也都不蠢,他们清楚蠢的是那个叫李瑾的,是族长一家。
可他们死活就是不愿认,李家人是在一条死路上狂奔。
“这狗草的世道……”
深吸口气,快饿晕的李铭看着夜空,骂了一句。
反正他不肯当这个韭菜。
正常人都不会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一个傻子,李家人都不正常,他得正常。
但凡那李瑾是个没啥缺陷的普通人,李铭都觉得能让一让。
万一运气好,真中了科举状元,也省的他自个儿费劲了不是?
可偏偏碰上个唐氏综合征,没处说理。
如今还没到万劫不复,全族人也都有机会,只要所有的资源向自己倾斜,他不信自己这个当代的大学生,考不上个状元。
可如今一族话语权都被那家死死攥着,李铭始终找不到什么机会。
却没想到,机会就这么不经意的送上来了。
想了一夜,他就愁了一夜,丧胆游魂了三日,爹娘才告诉他到了族长的寿宴。
原本倒是没什么,他还嘟囔着:“不就是要刮油吗,搪塞过去算了。”
结果他爹摇头:“这回不一样!李瑾的爹娘,非要给老爷子助兴,来场文斗!”
文斗?
李铭缓缓瞪大了眼睛。
这是自己作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