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雄那老匹夫,倒没夸大其词。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下一秒,赵衡便已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一件摆设。他将擦好的刀和鞘放到一旁,转而从怀中摸出几样别的东西。
那是一叠边缘卷起、质地粗硬的草纸,和一小段烧焦的木炭。
苏锦愣住了。
她本以为,洗去污垢的自己,多少会引来些反应。结果呢?只是一瞥!仅仅一瞥!他就又去忙他的事?
一股说不出的挫败感,混杂着更为浓重的困惑升腾而起。
这个男人……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赵衡在桌案上摊开草纸,用炭条专注地在上面勾画起来。
苏锦的好奇心被彻底吊起。
杀人,搏斗,校场扬威,获得赏赐……他却不像寻常兵痞那样狂欢纵酒,对女人趋之若鹜,反倒像个工匠一样,对着灯火描画着不明所以的图样。
她按捺不住,脚步轻移,一点点挪近桌案,试图看清那些神秘的线条。
然而纸上呈现的东西,却让她更加迷茫。
那些方块、圆圈、带箭头的线条,还有类似人体骨骼的简笔画摆出怪异的姿势……她从未见过,看不懂是何等阵法或兵器图谱。
看似杂乱无章,细看却又似乎暗含着她无法理解的规律。
她自然不知道,赵衡画的是他前世记忆里特种兵的基础训练草图,以及诸如三棱刺、血槽之类的改造设计。
这些对当前时代而言,无异于天外之书。
赵衡自然察觉到她的窥探,但他无意理会或阻止。他的世界,似乎只容得下他自己和他手头的事情。
苏锦便那么静静看着。时间无声流走。
不知过了多久,赵衡落下最后一笔。他轻轻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将画满“天书”的草纸叠好,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起。
接着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一串轻微的爆响。
他起身脱下厚重的外甲,随手丢在一旁,径直走到对面那堆空着的干草上,和衣躺倒,连被子都懒得拉扯。
很快,沉稳均匀的呼吸声便在寂静的营帐中响起。
他睡着了。
自始至终,两人没有一句交谈。
但营帐中的气氛,却已悄然从最初的剑拔弩张,滑入一种微妙的平静,交织着无声的试探与猜度。
苏锦站着未动,望着那张在灯火下显得过分安详的睡脸,眼中的恨意与警觉,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这一夜,她终究不敢睡去。
天色微明时,第一缕晨光挤进帐帘缝隙。赵衡倏然睁眼。
他第一时间看到,苏锦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双眼布满血丝,正用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就在此刻,帐外骤然响起沉闷厚重的鼓声!
“咚!咚!咚!”
紧接着是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军官的粗声呵斥,整个军营瞬间活了过来。
赵衡知道,他作为百夫长的第一场正式操练,开始了。
天刚破晓,沉闷的鼓点就撕裂了宁静,在秋水关上空回荡。
赵衡早早披上新领的百夫长皮甲,挺拔的身影走出营帐。
戈壁凛冽的风带着沙土气息扑面而来。他没有回头去看帐中那个彻夜未眠、眼神复杂的女子。
执掌死士营那一刻起,儿女情长便是奢侈。
校场上尘土微扬。
三百名死士营士卒已然集合,但这景象足以让任何严苛的将领暴怒。
整个队列松垮如散沙,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揉着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半分军纪也无。
唯有一排身影截然不同。
那是赵衡最初带出的十二名汉子,笔挺地立在队伍最前。他们身着缴获的蛮族皮甲,腰挎弯刀,眼神锐利如鹰,与身后的乌合之众判若云泥。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邢贸深深低着头,藏在人后。
他换上了普通士卒的衣服,脸上昨日的淤青未消,不敢望向点将台的方向。
昨日的跋扈与此刻的狼狈,让他无地自容。
赵衡的目光扫过全场,将每一张面孔的神情尽收眼底。他一言不发,迈步踏上那座简陋却象征权力的点将台。
他的出现让场中的嘈杂迅速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过来——好奇、敬畏、不屑、挑衅。
赵衡站定,冰冷的视线俯视下方三百人。
没有开场冗言,没有激励废话,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砸进每个人耳中:
“从今日起,死士营,我说了算。”
“我这儿,只三条规矩。”
“第一,绝对服从。我的命令是天,你们只需执行。不准质疑,更不准违抗!”
“第二,操练加倍。从今日起,所有人的操练,向这十二人看齐。负重跑、器械、对练,一样不少。跟不上,自己滚!”
“第三,连坐。你们不再是散兵游勇,是袍泽!十人一伍。一人犯错,全伍受罚!一人逃跑,全伍斩首!”
三条规矩,如同三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短暂的死寂后,校场轰然沸腾!
“加倍?还要学那些怪物?”
“他娘的!昨日二十圈就要命,再加倍不是存心整死我们?”
“凭什么一人犯错大伙儿受罚?”
抱怨、咒骂、质疑声浪滔天。这群边关死囚和老兵油子个个桀骜不驯,卖命可以,像牲口般被驱使?绝不!
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怪叫起来:
“百夫长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人群被推开,一个壮硕如熊的汉子大摇大摆走出。
他满脸横肉,一道狰狞刀疤贯穿左脸,眼神暴戾而轻蔑。
此人正是死士营最出名的刺头,李鬼。
营中聚拢着一伙老油条,横行霸道,前任百夫长也拿他无法。
李鬼走到台前,歪着头阴阳怪气:
“百夫长,你这是存心熬死我们弟兄?我们上阵杀敌可以,被你当牛做马操练死?呸!弟兄们宁可在战场上死,不愿在操练场上亡!”
“李大哥说得对!不服!”
“带我们砍蛮子换酒喝!弄这些虚的屁用!”
七八个老油条跟着起哄,声音越来越大,煽动着人群,公然挑战赵衡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