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对视一眼,不敢再言,连忙上前解开绳索。
绳索落下,女子立刻活动发紫的手腕,警惕地后退两步,如雌豹般紧盯赵衡。
赵衡没看她,朝陈雄抱拳示意,便对女子道:“你,跟我来。”说完径自朝营地角落那座新分配的独立营帐走去。
女子眼神急剧变幻,终是咬牙跟了上去。
赵衡在前,沉默女子紧随其后。沿途无数目光粘腻地爬过女子后背——羡慕、嫉妒、淫邪……令她浑身不适。
可她却惊奇发现,前面的男人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步伐沉稳,背影挺拔,从始至终未曾回头。
不多时,两人来到营帐前。赵衡掀帘而入,女子稍作迟疑,也跟了进去。
一入帐内,女子立刻缩进离门最近的角落,双臂抱紧,仇视警惕的目光死死钉在赵衡身上。
赵衡却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到桌案边,拎起水壶倒了一大碗水,仰头饮尽。冰凉井水滑过喉咙,消减了几分燥意。
他清楚,强硬只会逼这女子玉石俱焚。
他走到自己行囊边,翻出一块干硬肉脯和一个水囊,随手扔到女子脚边的干草堆上。
女子吓了一跳,身体绷紧。
“营外有水井,自己去收拾干净。吃了东西,就老实待着。”赵衡语气毫无波澜,目光扫过帐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记住,在这儿,活着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不再理会她。在床铺坐下,拿出缴获的那柄北蛮战刀和一块磨刀石,蘸了点水,全神贯注地保养起来。
霍,霍,霍……
磨刀的声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他神情专注,一丝不苟,仿佛这刀才是他此刻唯一在意之物。目光再未落向那角落半分。
女子彻底怔住。
她愣愣看着地上的食物和水,又望向不远处只留给她的一个宽阔背影。
她设想过千百种遭遇:凌辱、毒打、侵犯……甚至做好了咬舌自尽的准备。
却独独没料到会是如此。
没有逼迫,没有亵渎的目光,没有急不可耐的侵犯。
仅有一份粗糙的食物和水,一句平淡却沉甸甸的话,一个被炉火与暮色模糊了的、只专注于磨刀的沉默背影。
这个男人,这个方才在校场威震四方的百夫长,与那些眼中只有占有欲的士兵,似乎全不相同。
女子僵立在原地。
眼中那份坚如磐石的恨意与同归于尽的决绝,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窒息般的迷茫,弥漫了整个帐篷。
……
赵衡的营帐里,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抵抗着角落沉重的黑暗。
苏锦就站在那光影模糊的边缘。
地上那袋皱巴巴的肉干和一只水壶,扎得她心口猛地一缩。
被俘、押解、一路受尽折辱。那些男人的眼睛里,烧灼的贪念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她早把最后一点力气留给了自己,只想求得干净一死。
但眼前的这个,完全不同。
赵衡——那个演武场上手段雷霆、令全军屏息的百夫长——竟对她这份“犒赏”视而不见。
他没扑上来,没用龌龊的眼光剐蹭她,甚至,连一个字都吝啬。
他就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用一块干净的粗麻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从蛮族手里夺来的战刀。动作沉缓而专注,仿佛那冰冷的刀锋才是他捧在手心的唯一,而她这个活生生的人,不过是帐子里一件碍眼的死物。
“唰……”
“唰……”
油布摩擦刀刃的声音,在死寂里刻下单调的律动。
偏是这沁骨的漠视与冷冽,不知怎地,松动了苏锦体内那根因恐惧和恨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至少这一刻,他不危险。
“咕……”
腹中的鸣叫撕开了凝滞的空气。苏锦脸上一热,饥饿像尖细的牙齿,咬噬着她的腑脏,眼前阵阵发黑。
目光再次被地上的食物拽过去。
吃?
吃了,是不是就认了自己是个物件儿?
不吃?饿死在这儿?还是等眼前这位失了耐心,施予更粗暴的手段?
她僵立着,动弹不得。
赵衡依然擦着他的刀。他甚至往后靠了靠,将刀横在膝上,就着昏黄的灯火,一寸寸地检视着刃口。心无旁骛,这帐篷里的一切都与他隔绝。
终究是活着的本能,碾碎了那点可怜的体面。
苏锦极慢、极小心地蹲下去,指尖触到了那袋肉干。动作轻得像怕惊动猛兽的兔子。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赵衡。毫无动静。她这才屏住呼吸,解开袋子,捻出一块又黑又硬的干肉,迟疑地送进嘴里。
肉干粗粝得像砂纸,咸得发苦。可当唾沫稍稍化开它,一丝久违的肉味在舌间弥漫开时,苏锦的眼眶还是热了。她小口嚼着,极力忍住吞噎的冲动,可那声音在耳中反而放大了数倍,脸颊烫得灼人。从未像此刻这般,恨不得钻进土里。
几块肉干下肚,翻腾的饥饿感总算被压下去些许。她又拿起水壶喝了几口。
做完这些,她悄悄抬眼,赵衡仍在摆弄他的兵器。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污秽的双手和破烂的囚衣,一阵强烈的难堪涌了上来。
挣扎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抱起角落里那个空了的木盆,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赵衡用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手中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帐外夜色如墨,寒风呼啸。
苏锦抱着盆来到井边。冰冷的井水让她狠狠一颤,但她咬紧牙关,一盆、又一盆地浇在自己身上。
她用粗糙的麻布用力擦洗着身体和脸庞,仿佛要把这段时间积累的所有屈辱和肮脏,都随着刺骨的冰水一并冲刷干净。
当她重新回到营帐时,已经换上了一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裳。虽然宽大,好歹遮蔽了身形。
她慢慢走到油灯旁。
昏暗的光线映亮了她的脸。洗尽所有污垢后,灯光下竟是一张意外清秀的容颜。眉眼如画,琼鼻樱唇,组合得清冷而精致。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带着拒人千里的警惕与寒意。
此时,正擦拭着刀鞘的赵衡,恰巧抬起头。
目光在灯下交汇的一瞬,即便以他的心性,也不由泛起一丝细微的波动。
当真是个好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