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虞部司郎中,苏望之。
这个名字在赵衡脑中轰然炸开,心尖仿佛滚过一道惊雷。
大周工部,远非修桥铺路那般简单,它是王朝战争机器的核心命脉。而虞部司,更是核心中的核心,掌管天下军械铸造、屯田水利、舆图关隘!
毫不夸张地说,虞部司郎中苏望之,便是那个洞悉大周每一柄刀剑、每一支箭矢、每一粒军粮所在的人。
而眼前这个被当作“战利品”赏赐于他、清丽绝伦的女子,竟是苏望之的女儿!
赵衡心头巨浪翻腾,这哪里是捡到宝?分明是捡到了一座足以撬动整个北境战局的秘密宝库!
汹涌的惊骇被他死死压在心潭深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甚至不去问苏锦家族因何获罪,以致父女沦落至此。
边关之地,人命贱如草,过去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此刻,是将来。
指尖在粗糙的木案上轻叩两下,目光重新落回那些草图,将一切拉回当下。
“既然你懂这些,”他语气平淡,却似严苛考官,“那我再问。秋水关气候干燥,昼夜温差极大。军中牛角弓的兽筋弦,极易因干湿脆断。寻常兽油保养,收效甚微。可有良策?”
此问刁钻无比。
已非单纯后勤计算,而是深涉军械保养的细枝末节,非浸淫此道多年者,绝难作答。
苏锦微微一怔,未料他问得如此具体。片刻思索,那双明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神采。
“百夫长明鉴。寻常兽油只可防潮,难抵干燥。家父曾与军器监匠人改良一法,名‘油蜡’。取蜂蜡、桐油按三比一隔水融化,搅匀趁热涂抹弓弦。蜡能锁水,油保柔韧,如此保养,弓弦耐用可增一倍,骤然遇冷亦不易脆裂。”
赵衡瞳孔骤然一缩!
他指尖旋即点向另一张草图:“高强度急行军,士卒体力消耗巨大。以干粮充饥,肉干与麦饼,按重量计,何者为优?配比几何?”
苏锦脱口而出:“自是肉干更优!同等份量,风干肉干所供热量数倍于麦饼,更易克化。然纯食肉干易致火气,耗损津液。最佳当七分肉干配三分麦饼。麦饼中可掺炒熟黑芝麻与少许粗盐,既补体力,又能固水。此法乃当年南征秘方,卷宗皆有载。”
对答如流,句句在理,甚至点明出处!
赵衡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眼前这女子,俨然一座活生生的军械库与后勤司!她的价值,远超一支百人队!
让这般人才困于帐内浆洗缝补?简直暴殄天物!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急速成形。
他倏然收起草图起身,目光灼灼盯住苏锦,一字一顿道:“自今日起,那些杂役不必做了。”
苏锦身体轻颤,眼中掠过一丝警惕。
却听赵衡续道:“死士营初创,百事待兴。我需一个信得过的人,替我掌管钱袋、武器库。这营中一针一线,一弓一箭,所有后勤、军械、物资账目,由你统管。”
苏锦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赵衡,彻底懵了。
她听到了什么?
让她一个罪女,掌管一支军队的后勤命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唇瓣微张,却吐不出一个字。
“不愿?”赵衡问。
“不…不敢!”苏锦猛地回神,连连摇头,心腔被激动与某种难言的灼热填满,剧烈搏动,“只是……百夫长!我乃戴罪之身!军中要务,岂可托付于我?这…不合规矩!”
“在我的死士营,”赵衡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我的话,就是规矩!我不管你的过往,只看你的本事。我用人,唯才是举,不问出身!这差事,你接,还是不接?”
苏锦迎上他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丝毫轻慢试探,唯有纯粹的信任与决断。
自族难以来,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被当作一个“人”来对待——一个有价值、被需要的人。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强忍着不让泪落,深深吸气,对着赵衡,再次屈膝俯首。
“罪女苏锦,愿为百夫长效命!”
……
翌日,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引爆了整座死士营。
新任百夫长赵衡,竟正式任命帐中女子苏锦为营中“记室”,全权掌管所有后勤、军械、物资账目!
此令一出,震撼远超昨日立威。
校场上,李鬼、邢贸等人面面相觑,脸上尽是荒谬与不解。
“头儿,当真的?让个娘们管咱们的命根子?”一老兵痞凑近李鬼,声音压得极低。
李鬼挠头,脸色古怪:“百夫长的路数,鬼神莫测,咱看不透。不过……让女人管账,确实……”他摇摇头,没再说。
另一头,邢贸与狐朋狗友聚在一处,嗤笑毫不掩饰。
“我说什么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小娘皮洗干净跟天仙似的,百夫长定是被迷了心窍!”
“可不!晚上枕头风吹一吹,啥官帽弄不到?真他妈好手段!”
“等着瞧吧!军械库里的家伙她认得全?别到时候把粮草算错,让弟兄们空着肚子上阵玩命!”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这离谱任命亦如野火,迅速烧上城头。
副将张德匆匆找到巡城的陈雄,忧心忡忡:“大将军!那赵衡疯了!竟让帐中罪女做记室,总管全营后勤!军国重务,交给一个女人?闻所未闻!有违祖制!必生祸乱!”
陈雄停步转身,脸上却浮起高深莫测的冷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淡淡道,“他既敢用,必有值得他押注的本事。让他用!我倒想看看,一个女人,能在他手下玩出什么花样。”
他稍顿,眼中精光一闪。
“再者,巧了。军需处那老狐狸,近来总跟我哭穷,说账目对不上,军械折损奇高。让这女人去对对账也好。正好瞧瞧,究竟是谁的窟窿,在吃这大营的血肉!”
……
在这满营的质疑与喧嚣中,苏锦走马上任。
赵衡清理出一间废弃仓库作为她的值房。推开门,积尘呛人,满室都是蒙尘的竹简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