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刀子,
带着股土腥和牲口棚的酸腐味儿,猛地一下刮在封富贵脸上。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紧接着就被冻得狠狠打了个哆嗦。
“嘶——”
他下意识地裹紧身上那件靛青色的粗布棉袄。
可这戏班子里的道具衣裳,薄得跟层纸似的,风一打就透,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刚才在片场演一个冻毙街头的流民,导演刚喊“卡”,
他眼前就是一黑……
再睁眼,就杵在这条陌生的黄土路上了。
人呢?布景呢?
那盏能把人烤出油来的大灯呢?
眼前只有一片灰突突的冬日景象。
土坯房子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墙上糊着半掉不掉、颜色发黄的旧报纸。
几个穿着臃肿、灰扑扑棉袄的男女缩着脖子匆匆走过。
封富贵的目光死死钉在他们身上。
男的多半是那种盘扣的短褂,下面打着绑腿。
女的穿着大襟袄子,头发在脑后挽成个疙瘩鬏。
有个老太太甚至还裹着小脚,走起路来颤巍巍的。
这身打扮,跟他正在拍的民国戏里,一模一样!
一股寒气,比刮骨的北风还要冷,猛地从封富贵的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他整个人都僵了,像根冰柱子似的戳在路当间,任凭冷风卷着地上的碎草屑扑打着裤脚。
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浆糊,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打转:
完了,完了完了……真他娘的撞邪了!
“哎?”
一个带着浓重乡音、像砂纸磨过似的粗粝嗓音在耳边响起。
封富贵被这声音惊得一抖,猛地扭头。
一个穿着同样灰扑扑、打着补丁棉袄的壮实小伙站在几步开外,正眯缝着眼睛打量他。
这小伙骨架粗大,肩膀厚实,脸上虽然也带着风吹日晒的粗糙痕迹,但眉眼间那股子劲儿,明显透着年轻。
看着顶多十八九,但那身板那架势,说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最扎眼的是他那双脚,裹在沾满干泥巴的破布鞋里。
可那尺寸,真大得吓人,跟两条小船似的稳稳踩在地上。
封富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然后又被猛地抛到半空,跳得又急又乱。
这张脸……这张脸!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某个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起来。
电脑屏幕上,那个扛着锄头、一脸倔强的庄稼汉!
《生万物》!
那个他刚充了会员,才追到第五集的破剧!
眼前这小伙,就是封大脚!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封富贵。
就因为开了个会员?
就因为看了五集?
老天爷你玩我呢吧!
穿哪儿不好,非挑这兵荒马乱、吃人不吐骨头的民国?
穿成谁不好,偏偏还是个“身穿”!
电视剧里后来咋样了?
封大脚啥结局?
天牛庙村会遭什么灾?
他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这他妈不是明摆着来送死吗?
“你……你是?”
封富贵还是不死心问了声。
封大脚有些憨厚的挠了挠头,作出回答。
“外乡来的?你这口音,怪哩,不是俺们这块儿的。”
“这儿,天牛庙村。”
天牛庙村!
封富贵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嘎嘣”一声,彻底断了。
最后一丝侥幸被砸得粉碎。
他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真是《生万物》的世界!
他真想仰天哀嚎一声,问问那贼老天到底图个啥!
可喉咙里堵得死死的,只剩下满心的绝望和冰凉。
封富贵狠狠咽了口唾沫:“大、大兄弟!可算找着了!”
“俺是……俺是来寻亲的!”
“俺娘说,俺有个远房的叔伯,就住咱天牛庙村!”
“叫……叫封二!对,封二!俺娘让俺来投奔他老人家!”
“封二?”
封大脚的眼神闪了闪,
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下巴上刚冒头的硬胡茬。
“哦?找俺爹?那……那算起来,是自家亲戚了?走走走,跟俺回家!”
封富贵被拽着往前走,脚下踩着冻得梆硬的土坷垃,硌得慌。
“大兄弟,你真是好人!这大冷天的……”
“俺这一路,可不容易!俺寻思着,到了地方,只要叔伯肯给个遮风挡雨的角落就成!”
“俺有力气,能干活!劈柴、挑水、扫院子,啥粗活俺都行!”
“绝不白吃白住!”
封大脚听着,嗯嗯啊啊地应着:
“行啦行啦,到了家再说!冻坏了吧?看你这脸,煞白!”
脚步倒没停。
两人说着话,转过一个堆着柴草垛的墙角,一扇虚掩着的、黑黢黢的木门就在眼前。
封大脚扯开嗓子喊:“爹!娘!快看谁来了!”
封二家的堂屋低矮昏暗。
封二盘腿坐在炕沿上,像个蹲踞的石头狮子。
他手里捏着根磨得油光锃亮的旱烟杆,没点,只是用粗糙的手指头一下下摩挲着冰凉的铜烟锅。
封富贵看到封二,又把刚刚的说辞复述了一遍。
“哦?远房侄子?”
封二终于开了口。
“哪个地方来的啊?你娘……娘家姓啥?叫啥名儿?多大年纪了?”
封富贵含糊地应着:“俺打北边,老远老远的地方来……俺娘姓李,叫李翠花!五十……五十多了吧?”
炕上另一边,封二的老伴,一个头发花白、脸盘圆润的老妇人,轻轻拉了拉封二的破棉袄袖子,小声劝道:
“老头子,你看这孩子,冻得脸都青了,怪可怜的。”
“大脚也说是个老实孩子……”
“这冰天雪地的,总不能真把人撵出去吧?咱家柴房那角还能腾挪开……”
“你懂个啥!”
封二猛地甩开老伴的手,浑浊的眼睛瞪了老妇人一眼,
“头发长见识短!这年月,兵荒马乱,啥人没有?”
“他这口音,这身板,这衣裳,哪点像咱庄稼地里滚出来的?”
“谁知道是干啥的?啊?”
“住两天!就两天!俺封二不是那见死不救的牲口!”
“两天之后,天塌下来,你也得给俺挪窝!”
“这村里人多眼杂,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大脚!领他去柴房!安顿下!”
“吃喝用度,自己想法子!俺家没余粮!”
封富贵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噗”地一下灭了。
两天……只有两天!
“哎,哎,谢谢叔伯,谢谢大娘!俺记下了,记下了!”
封二家的柴房,靠着牲口棚搭的低矮窝棚。
墙是泥坯垒的,顶棚胡乱铺着些茅草和旧苇席,四处漏风。
一走进去,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柴草腐朽气味、牲口粪便臊味和泥土腥气的怪味儿直冲脑门。
光线昏暗。
封大脚吭哧吭哧地在墙角清出勉强能躺下一个人的地方,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带着霉味的麦草。
“富贵兄弟,就……就这儿了。”
封大脚搓着手,脸上带着歉意,
“是窄巴了点,也冷。俺去给你抱床旧被褥来。”
“晚上寒气重,可得裹严实点。”
“行!行!太谢谢大脚哥了!”
封富贵连连点头,心沉得比冰疙瘩还重。
两天之后怎么办?
这大冬天,地里连根草芽都没有……胃里火烧火燎的绞痛。
饥饿和寒冷,切割着他仅存的意志。
封大脚抱来了一床又薄又硬、散发着汗馊味的旧棉被,还塞给他一个冰冷的粗粮窝头:
“给,先垫吧垫吧。”
“俺娘……偷偷让俺拿的。”
“家里……粮食也不宽裕。”
封富贵接过那冰疙瘩似的窝头,指尖冻得发麻。
他感激地点点头。
封大脚挠挠头,转身走了。
窝棚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寒风呜咽。
封富贵靠着冰冷的泥墙滑坐到麦草上,冰冷的湿气瞬间透进来。
他蜷缩起身子,用力咬了一口窝头。
又干又糙,剌得嗓子生疼。
绝望像无处不在的寒气,钻进骨头缝里。
完了……真的完了……
他闭上眼,只剩下身体对寒冷和饥饿最本能的恐惧。
就在意识快要被吞噬的瞬间——
“叮!”
一道机械声音响起。
【万物垂钓系统激活!】
【宿主:封富贵】
【系统规则:万物皆可钓!永不空军。】
封富贵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中骤然收缩。
心脏疯狂擂动!
系统?垂钓?永不空军?
不是幻觉!
“河……河!”
封富贵像抓住救命稻草,猛地从麦草堆里弹起来,也顾不上冷和饿了,跌跌撞撞冲出柴房。
封大脚刚走到院子中央,被他这疯魔样吓了一跳。
“大脚哥!”
封富贵一把抓住封大脚结实的手臂,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抖得不成样子,
“河!附近……附近有河吗?或者湖?”
“水没冻死实的那种!冰……冰厚不厚?能凿开不?”
封大脚被他问懵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冻得发青又透着不正常潮红的脸:
“河?有啊,村东头就挨着玉带河。”
“冻是冻上了,但今年不算特别冷,冰层估摸着也就……一巴掌厚?”
“凿是能凿开,可富贵兄弟,你……你这大冷天的问河干啥?”
“难不成想……”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封二那张瘦削刻板的脸露了出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和看傻子似的表情:
“呵!河?冰钓?我说富贵侄子,”
“你这脑子是冻坏了吧?这数九寒天,河面冻得铁板一块,鱼早钻泥里猫冬去了!”
“还钓?钓个鬼哟!”
“省省力气吧,别鱼没钓着,自个儿掉冰窟窿里喂了王八!异想天开!”
封二的老伴也探出头,担忧地看着封富贵:
“孩子,听你叔伯的,可不敢胡来啊!”
“那冰面滑得很,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回屋暖和暖和吧!”
封富贵被冷风一吹,脑子反而清醒了些。
听着那刻薄的嘲讽,一股倔劲儿反倒被激了起来。
他知道解释不清,更没必要争辩。
系统!
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叔伯,大娘,俺……俺在家乡就爱鼓捣这个,试试,就试试!”
“大脚哥,有……有鱼竿吗?旧的,坏的都行!”
封大脚看他态度坚决,
虽然也觉得这事不靠谱,但还是犹豫了一下,转身钻进旁边一个堆杂物的棚子。
一阵翻腾,他拎着一根东西出来了。
一根细长的、顶端绑着个锈迹斑斑小铁环的竹竿。
竿身落满了灰,还挂着几缕破蜘蛛网。
竿梢系着一卷同样灰扑扑、看着就很脆弱的麻线,线头上光秃秃的,鱼钩都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喏,”
封大脚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这破竿子递过来,
“俺去年夏天在河汊子里捅蛤蟆玩的。”
“早不用了,钩子都没了……富贵兄弟,你真要去啊?太冷了!”
封富贵一把抓过鱼竿:
“没事!大脚哥,谢了!”
他顾不上多说,把那个冰冷的窝头往怀里一揣,裹紧单薄的戏服棉袄,抱着那根破鱼竿。
一头就扎进了刀子般的寒风里,朝着封大脚指点的村东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身后,隐约还能听见封二那带着浓浓不屑的冷哼: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等着冻成冰棍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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