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木的断裂声和金属的摩擦声,在六楼到七楼的楼梯间里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陈默和卫战将从604室拆下来的床板、衣柜门、桌子腿,全部搬运到了这里。卫战发挥了他作为工程师的专长,用撬棍和锤子将这些木料暴力分解,再按照陈默的要求,搭建起一个结构复杂的路障。
路障的核心,是一个倾斜的、由碎裂床板构成的斜面,上面布满了朝外的、尖锐的木刺,如同豪猪的硬棘。任何试图强行翻越的人,都会被这些参差不齐的木刺划得皮开肉绽。
路障之后,卫战又巧妙地利用几根撬下来的钢筋,卡在墙壁和楼梯扶手之间,形成第二道阻碍。
“最后一步。”陈默从背包里拿出几个空罐头和一卷细铁丝。
他在路障最前方,离地面约二十厘米的高度,拉起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绊索。铁丝的一头,串联着那几个空罐头,被小心地挂在楼梯扶手的拐角处,摇摇欲坠。
“成了。”卫战看着他们辛苦一上午的杰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全是汗水,脸上却带着一种踏实而满足的笑意,“这下,除非是会飞的怪物,否则别想悄无声息地摸上七楼。”
这个由废料和智慧构成的防御工事,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它就像一座堡垒的吊桥,只要拉起来,就能将危险隔绝在外。
陈默用脚尖轻轻碰了一下绊索。
“哗啦……哐当……”
几个罐头瞬间掉落在水泥台阶上,发出一连串清脆刺耳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楼道里,这声音传得又远又响。
“效果不错。”陈默点点头,将罐头重新挂好。
回到七楼,卫战甚至有心情哼起了小调,他从搜刮来的物资里翻出一包速溶咖啡,奢侈地给两人各冲了一杯。
囡囡坐在地毯上,用卫战给她找来的几根彩色蜡笔,在一张纸壳背面安静地画画。阳光透过被木板封住的窗户缝隙,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照在飞舞的尘埃上,一切显得宁静而安逸。
他们就像是文明孤岛上的幸存者,用勤劳的双手,一点点重建着秩序和希望。
然而,末日的平静,就像一层薄冰,一触即碎。
“滋……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毫无征兆地从窗外传来,打破了室内的祥和。
紧接着,一个被扩音器放大了数百倍的男人声音,如同巨石投湖,轰然砸进了这片死寂的社区。
“——喂!喂!能听见吗!所有活着的幸存者请注意!”
卫战端着咖啡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囡囡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蜡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一边。
“我们是‘秃鹫’幸存者小队!我们正在寻找几天前,从‘强哥汽修厂’离开的朋友!我们没有恶意!”
那个声音在楼宇间回荡,粗犷而充满穿透力。
“只要能提供线索,或者知道他们下落的人,我们可以用食物和水作为交换!重复一遍!我们是‘秃鹫’小队,正在寻找从汽修厂离开的朋友……”
卫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强哥汽修厂!
这个地名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他和陈默,不就是刚刚从那里逃出来的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默,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巧合吗?还是……他们找的就是自己?
“别动。”
陈默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第一时间没有走向窗口,而是迅速弯腰,一把将地上的囡囡抱进怀里,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对卫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脸上没有卫战的惊慌,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猎人遭遇狼群时的极度警惕。
“他们不是在找朋友。”陈默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们是在找猎物。”
卫战愣住了。
“什么意思?”
“关掉所有光源。”陈默没有解释,直接下达了第二个命令,“电池灯、应急灯,全部关掉。远离窗口,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任何!”
卫战虽然满心疑虑,但出于对陈默的信任,他还是立刻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正在充电的应急灯。
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只有几缕顽固的阳光,从木板的缝隙里倔强地挤进来。
窗外的喊话声还在继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像某种邪恶的咒语,笼罩着整个小区。
卫战的心跳得飞快,他凑到陈默身边,用气音问道:“老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找人?”
陈默抱着囡囡,靠在远离窗口的承重墙后面,整个身体都融入了阴影里。
“这是一次试探,一次非常聪明的心理战。”陈默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寒光,他耐心地解释给几乎要崩溃的卫战听,“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幸存者,缺衣少食,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而且还愿意用食物交换信息,你会怎么做?”
“我……我可能会偷偷观察一下?如果确认安全,可能会尝试和他们联系?”卫战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
“没错。”陈默点头,“你会紧张,会好奇,会犹豫。你的本能反应,会让你去窗口窥探,会让你的窗帘晃动,会让你在他们离开后,发出一些声响。这些,都是‘活着’的信号。”
“但是我们呢?”陈默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我们是他们要找的‘猎物’。我们知道他们是谁,知道他们的来意。所以,我们听到喊话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奇,而是恐惧。我们会怎么做?”
卫战的呼吸一滞,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我们会……躲起来,一动不动,装死。”
“对。”陈默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会立刻切断所有光源,我们会屏住呼吸,我们会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我们会表现出最极致的‘安静’。而这种安静,在这片充满了恐慌和骚动的环境里,本身就是最异常的信号。”
卫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对方根本不是在用喊话来寻找线索,他们是在用喊话作为声呐,探测这片死寂的水域。那些因为喊话而产生骚动的建筑,都是安全的“杂音”,而那栋最安静、最毫无反应的建筑,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这是一个无比阴险的阳谋。
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堡垒,在对方的心理战术面前,竟然成了一个暴露自己位置的灯塔!
“那……那我们现在……”卫战的声音开始颤抖。
“现在什么都不要做。”陈默的决断快如闪电,“他们已经撒下了网,现在正在观察。我们已经落入了最安静的那个分类里,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只会让他们更早地锁定我们。我们只能赌,赌这片小区里,还有其他和我们一样谨慎的人。”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窗外的喊话声停了。
整个世界重新陷入死寂。但这种死寂,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压抑,更加令人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在黑暗中,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这栋楼的每一个窗户。
陈默抱着囡囡,卫战靠着墙,三个人,心脏的跳动声在黑暗中交织,清晰可闻。
……
在对面那栋楼的天台上,黑狗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高倍望远镜。
“有结果了吗,老大?”耗子凑过来问道。
黑狗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嘴角,慢慢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喊话的时候,三号楼、五号楼、六号楼,都有窗帘晃动,甚至有人影闪过。那些都是被吓坏的耗子,不用管。”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在正对面的七号楼上。
“只有这栋楼,”他用下巴指了指,“七号楼。从头到尾,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灯光,没有声音,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就像一座坟墓。”
“老大,会不会是……这里根本没人?”一个手下猜测道。
“不。”黑狗摇了摇头,眼神中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空的房子,和装死的房子,气息是不一样的。空的房子是死寂,而装死的房子,是‘寂静’。那是一种因为极度压抑和警惕,而产生的、不自然的安静。”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那是猎物在面对顶级捕食者时,才会表现出的本能。
“他们就在七号楼。”黑狗做出了最终的判断。
“那我们现在就杀过去?”耗子摩拳擦掌,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急。”黑狗冷笑一声,“既然找到了耗子洞,就不用急着把手伸进去。我们先送份‘礼物’过去,看看他们的反应。”
他拿起对讲机,下达了新的命令。
“开车,把车开到七号楼楼下。动静搞大一点。”
……
楼下,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声,突然响起。
这个声音,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卫战紧绷的神经上。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迅速来到被木板封死的窗口,透过一条狭窄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辆用铁皮和钢网加固过的、外形狰狞的皮卡车,正从对面的街道上缓缓驶来。车轮碾过地上的杂物和废墟,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
皮卡车的最终目标,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它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开到了七号楼的单元门前,然后一个甩尾,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几个手持砍刀和钢管的男人跳了下来。
他们没有立刻进入单元门,而是在楼下点起了一支烟,抬头望着七号楼,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威胁,已经不再是隔空试探。
敌人,已经兵临城下。
卫战也通过另一条缝隙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们……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他喃喃自语,握着猎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经发白。
陈默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退回到阴影中,将怀里已经睡着的囡囡,轻轻地交到卫战手中。
然后,他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刚刚擦拭干净的开山刀。
刀锋在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中,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芒。
他的眼神,也和这刀锋一样,再无一丝人类的温情,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意。
堡垒的城门,即将被叩响。
而他,就是这座堡垒里,唯一的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