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车的履带碾过废弃燃料桶时，发出一连串“哐当”的巨响，阿烬死死攥着方向盘，后视镜里银灰色的斥候舰像块缀在天边的铁皮，正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刚才借着蓝光炸开的间隙拐进这条窄巷，巷道两侧堆着半腐的星舰座椅、缠成乱麻的电缆，还有几具被藤蔓蚀空的遗民骸骨——残铁环的每条深巷里都藏着这样的“纪念品”，提醒着活下来的人，死亡从来离得不远。
“嗤——”引擎突然发出一声闷响，阿烬低头瞥了眼仪表盘，燃料指针正疯狂往红线掉。刚才为了冲得快，副引擎的能量管没接稳，淡蓝色的燃料顺着底盘往下漏，在地上拖出一道亮闪闪的痕迹，像条会发光的尾巴。
“该死。”他骂了句，猛地踩下刹车。拾荒车在惯性里滑出半米才停稳，车头撞上堆在巷口的金属箱，箱里的螺丝螺母哗啦啦滚出来，溅在履带上发出细碎的响声。阿烬推开车门跳下去，刚要去检查引擎，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熟悉的刺痛——那是被巡猎者的瞄准光锁定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翻滚，躲开的瞬间，一道淡金色的光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精准地射在刚才倚靠的金属箱上。“轰”的一声，箱子被炸得四分五裂，滚烫的碎片溅在他手背上，比刚才的燃料烫得更凶。
“躲得倒是快。”斥候舰的扩音器里传出机械合成的声音，带着巡猎者特有的傲慢，“碎星遗民，你身上携带的异常能量源已被标记，立刻交出物品，束手就擒，可免你神魂俱灭。”
“神魂？”阿烬从一堆废铁后探出头，啐掉嘴角的铁锈，“你们这些躲在星神翅膀底下的杂碎，懂个屁的‘活’。”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片，那股暖意还在，只是比刚才弱了些，像是刚才挡下炮弹耗了不少力气。
他绕到拾荒车侧面，借着车身挡住对方的视线，手指飞快地拧开副引擎的外壳。漏燃料的能量管接口处已经被烫得发黑，他咬着牙把管身往里面怼了怼，指尖被边缘的毛刺划破，血珠滴在淡蓝色的燃料里，瞬间融成一朵诡异的红雾。
“还在顽抗？”扩音器里的声音冷了几分，“丰饶污染者，本舰有权将你就地净化。”
阿烬没理会，他盯着燃料管接口处的红雾，突然想起三年前母星崩裂时的场景——那天的天空也是这样被淡金色的光箭划破，巡猎者的舰队悬在云层上，对着地面上疯长的藤蔓射箭，可那些箭射穿藤蔓后，总会连带撕碎成片的房屋和奔跑的人。他的妹妹就是在那天被流矢击中的，倒在一片爬满藤蔓的废墟里，最后连尸骨都没留下。
“净化？”他低声重复这两个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们管滥杀无辜叫净化？”
他猛地直起身，手里攥着那根还在漏燃料的能量管，转身冲向巷道深处。斥候舰的光箭接踵而至，在他身后炸开一个个火球，气浪掀得他后背的衣服猎猎作响。他知道这条巷的尽头是片开阔的反应堆废墟，那里有他早就备好的“礼物”——几桶用丰饶藤蔓汁液和反物质燃料混合成的炸弹，是上次和其他拾荒者打赌时做的，本想用来炸掉堵路的废弃舱门，现在倒派上了用场。
跑到巷口时，阿烬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向悬在半空的斥候舰。对方似乎没想到他敢停下，光箭的发射顿了半秒。就是这半秒的间隙，他把手里的能量管狠狠往地上一摔——淡蓝色的燃料瞬间泼洒开来，遇到空气中的火星“轰”地燃起蓝火，顺着刚才漏下的燃料痕迹往回烧，像条追逐着猎物的火蛇。
“尝尝这个！”阿烬吼着，转身冲进反应堆废墟。身后传来斥候舰的警报声，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颤。他扑倒在一堆冷却管后面，抬头时正看见斥候舰的左翼冒着黑烟往下坠了坠，显然是被刚才的火焰波及到了。
“算你狠。”扩音器里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但你跑不掉的，星穹列车的信物……”
“你说什么？”阿烬猛地抬头。对方提到了“星穹列车”，这绝不是巧合。他摸出那块金属片，此刻它又开始发烫，背面的坐标刻痕像是活了过来，在他掌心烙下微微的痛感。
斥候舰调整了姿态，炮口重新对准废墟：“那枚信物是星穹列车的登舰凭证，持有者能被列车接引离开残铁环。但像你这样被丰饶污染的东西，根本不配……”
“离开？”阿烬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从小就听老人们说，残铁环之外有更广阔的星域，有没被藤蔓污染的星球，有不用靠拾荒维生的日子。但他一直以为那是骗人的——母星都成了那样，外面的世界能好到哪里去？可此刻，金属片在掌心烫得惊人，坐标刻痕的痛感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催促他做点什么。
“想走？先问过老子手里的刀！”他嘴上硬着，脚却不由自主地朝着坐标指示的方向挪动。那是废墟深处的一个传送舱，据说当年母星崩裂时，有贵族从这里逃走过，后来因为能量耗尽成了摆设。难道那传送舱和星穹列车有关？
斥候舰的光箭又射了过来，这次瞄准的是他脚下的地面。阿烬狼狈地翻滚躲避，肩膀撞到一根生锈的管道，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掏出短刀，刀身的绿芒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突然想起刚才在拾荒车里看到的——刀身映出的自己，眼底除了惯常的狠劲，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什么被尘封很久的念头，正被这块发烫的金属片撬开一道缝。
“躲够了没有！”斥候舰突然俯冲下来，舰身几乎擦着废墟的顶端掠过，带起的狂风掀飞了阿烬头上的破帽。他看见驾驶舱里坐着个穿银灰色制服的人，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像淬了冰的玻璃珠。
就是这双眼睛，和记忆里射杀妹妹的那个巡猎者重合了。
阿烬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不再躲，而是迎着俯冲的舰身冲了过去，手里的短刀高高举起。就在这时，掌心的金属片突然爆发出比刚才更亮的蓝光，这一次不是屏障，而是一道细长的光束，直直地射向传送舱的方向。
传送舱的舱门“咔哒”一声弹开了，里面透出柔和的白光，和斥候舰的金色光箭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是……”阿烬愣住了。
斥候舰显然也被这变故惊到，俯冲的势头顿了顿。就在这瞬间，阿烬做出了决定——他转身冲向传送舱，短刀反手插回腰间，双手死死攥着那块滚烫的金属片。背后的爆炸声、斥候舰的怒吼、废墟的坍塌声都在远去，只有掌心的暖意越来越清晰，像是有股力量在牵引着他，往那片白光里去。
他冲进传送舱的瞬间，舱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白光包裹着他，金属片上的“星穹列车”四个字在光里浮起来，像是活了过来。阿烬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不是巡猎者的机械音，也不是残铁环上任何他熟悉的声音。
“欢迎登舰，持有者。”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金属片的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像某种承诺。阿烬抬起头，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白光，突然笑了——管它星穹列车是什么，至少不用再待在那个看得见母星残骸的鬼地方了。
而残铁环的废墟里，受伤的斥候舰悬浮在半空，驾驶舱里的人盯着紧闭的传送舱门，手指在控制板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警告：
“检测到星穹列车跃迁信号，坐标丢失。”
面罩下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那双冰珠似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不安。他们追了这枚信物三个月，从崩裂的母星一直追到残铁环，却在最后一刻被截胡了。
“星穹列车……”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总有一天，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风穿过废墟的缝隙，发出呜咽似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未尽的追逐伴奏。而传送舱里的阿烬，还不知道自己握着的不仅是一张登舰凭证，更是一把能撬动整个星域命运的钥匙。他只知道，从踏入这片白光开始，他的人生，再也回不到残铁环的锈色黎明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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