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时，我正趴在冰冷的石板上。
后脑勺一阵钝痛，伸手去摸，摸到个肿起的大包。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石室里，四壁渗着水珠，墙角堆着些发黑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腥甜，像腐烂的果子混着铁锈。
“醒了？”
粗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挣扎着抬头，看见那个独眼龙斜倚在石门边，手里把玩着柄匕首，独眼里满是嘲讽。他身后站着两个精壮的汉子，腰间同样挂着刻有山茶花的木牌。
“这是哪儿？”我的嗓子还是哑的，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刮砂纸。
“神农帮的地盘，还能是哪儿？”独眼龙嗤笑一声，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姓吴的，别装糊涂了。说吧，慕容复派你来无量山，到底想干什么？”
慕容复？
这个名字像根细针，刺破了脑海里的迷雾。我想起昏迷前的幻象——红衣女人追问“那半块佩到底给谁了”，还有被绑在柱子上时，那个阴鸷老者提到的名字。可这些碎片拼不成完整的画面，就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模糊不清。
“我不认识什么慕容复。”我撑着石板想站起来，右腿的伤口却突然剧痛，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去，裤管上的血迹已经发黑，伤口周围肿起老高，一碰就钻心地疼。
“嘴硬。”独眼龙直起身，匕首指向我的颈后，“那你脖子上这疤，还有掌心里那半块玉佩，总不是凭空来的吧？”
他的话让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块山茶玉佩还在，被我攥得发热，缺角处的掌心血痕已经结痂，和玉佩的纹路粘在一起。颈后的疤痕也开始隐隐作痛，像有只蚂蚁在皮肤下游走。
“玉佩是我捡的，疤痕是天生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心里却慌得厉害。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切，连我自己都弄不清这具身体的来历。
“捡的？”独眼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整个无量山谁不知道，那半块山茶佩是慕容家的信物。你揣着它出现在这儿，还敢说不认识慕容复？”
他挥了挥手，两个汉子立刻上前，反剪住我的胳膊。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疼得我龇牙咧嘴。独眼龙走到我面前，匕首挑起我的下巴，独眼里闪着凶光：“姓吴的，别给脸不要脸。司空帮主说了，只要你说出慕容复的下落，再把那半块佩交出来，就饶你一条狗命。”
“我说了，我不认识他。”我梗着脖子喊道，心里却在打鼓。这个司空帮主是谁？听着像是神农帮的大头目，恐怕比眼前这个独眼龙更难对付。
“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说实话了。”独眼龙冷哼一声，对那两个汉子使了个眼色，“把他带过去，让他见识见识‘腐骨香’的厉害。”
两个汉子拖着我往石室深处走。我挣扎着，却被他们死死按住。石室尽头放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只瘦骨嶙峋的猴子，看见我们过来，发出惊恐的尖叫。笼子旁边站着个穿灰袍的老者，面色阴鸷，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小瓶，正是我幻象中见过的那个。
“司空帮主，这小子嘴硬得很，不肯招。”独眼龙对老者拱了拱手。
这个老者就是司空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司空玄没看我，只是拧开了手里的小瓶，一股奇异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那香味很淡，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甜腻，闻着让人头晕脑胀。
铁笼子里的猴子闻到香味，突然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皮毛，发出凄厉的惨叫。不过片刻功夫，它的皮肤就开始溃烂，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看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腐骨香’，是用七七四十九种毒物炼制而成。”司空玄的声音像冰碴子，“沾一点，初时只觉奇痒无比，随后皮肉溃烂，骨头寸寸断裂，最后化为一滩脓水，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姓吴的，我再问你一遍，慕容复到底在哪儿？”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住了我的心脏。我毫不怀疑司空玄的话，那只猴子的惨状还在眼前晃。可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慕容复，就算想编也编不出来。
颈后的疤痕突然剧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我眼前一花，又出现了那个红衣女人的身影。她站在一片火光中，对着我说：“钟灵……去万劫谷找钟灵……”
钟灵？万劫谷？
这两个词像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我猛地抬头，看向司空玄：“我知道钟灵在哪儿！”
这话一出，石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独眼龙皱起眉头：“钟灵？那小丫头片子跟慕容复有什么关系？”
司空玄却抬手制止了独眼龙，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幻象中的细节：“钟灵被人掳走了，就在万劫谷。你们要是放了我，我就带你们去找她。”
我其实根本不知道钟灵是谁，也不知道万劫谷在什么地方。这不过是绝境中的一搏，赌的就是神农帮可能认识钟灵。
司空玄盯着我看了半晌，眼神深邃，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石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铁笼子里那只猴子微弱的呻吟。我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那块玉佩，指节都泛了白。
“你知道钟灵是谁？”司空玄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知道。”我硬着头皮说，“她是钟万仇的女儿，对不对？”
这话是我猜的。万劫谷听起来像个地名，而钟灵很可能就是谷主的女儿。没想到司空玄听到“钟万仇”三个字，脸色果然变了。
“你怎么知道钟谷主？”他追问，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我……”我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我是猜的。颈后的疤痕又开始疼了，我灵光一闪，说道，“是慕容复告诉我的。他说抓了钟灵，就能逼钟万仇交出一样东西。”
这个谎编得漏洞百出，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司空玄的反应。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识破了我的谎言。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他突然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着，别让他跑了。”
独眼龙愣了一下：“帮主，这小子明显是在撒谎……”
“照我说的做。”司空玄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两个汉子再次架起我，往石室外面走。经过司空玄身边时，我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钟万仇……哼，这笔账也该算了。”
我被关进了另一间石室，比刚才那间稍大些，没有铁笼子，却多了一股浓重的药味。独眼龙临走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小子，别耍花样。要是让我发现你撒谎，有你好受的。”
石门“哐当”一声关上，插销落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才真是险到了极点，稍微一个不慎，恐怕就成了那“腐骨香”的牺牲品。
颈后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痛，我伸手摸了摸，那块皮肤滚烫。我拿出怀里的玉佩，借着从石缝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看着。玉质温润，上面的山茶花栩栩如生，缺角处的掌心血痕已经干透，变成了暗红色。
这个钟灵到底是谁？万劫谷又是什么地方？司空玄为什么会对钟万仇有这么大的反应？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我只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的，随时可能崩塌。
我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找到那个叫钟灵的女孩，不管她是谁，这都是我目前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石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我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手里的玉佩，心想难道是独眼龙发现了什么？
脚步声很轻，不像是汉子的沉重步伐，倒像是个女子。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俏皮：“喂，里面有人吗？”
我愣住了，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颈后的疤痕突然又疼了起来，这次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熟悉感。我站起身，走到石门边，低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那女声轻笑一声，“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不是慕容家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见过慕容复啊。”女声带着几分得意，“他可比你长得好看多了。”
我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但转念一想，不管这个女声是谁，她既然说我不是慕容家的人，或许可以帮我。
“你能帮我出去吗？”我急切地问。
石门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那女声的声音：“帮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告诉我，你脖子后面的疤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颈后的疤痕再次剧痛，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红衣女人的背影，听到了她那句没说完的话：“……要好好活着……”
“我不知道。”我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石门那边又沉默了，这次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她已经走了的时候，那女声再次响起，语气却变得严肃起来：“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可以帮你。”
“真的？”我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的。”女声顿了顿，“你听着，待会儿我引开看守，你就趁机往东边跑，那里有个密道，可以出去。”
“那你呢？”我问。
“我？”女声轻笑一声，“我自有办法脱身。记住，千万别往西边跑，那里有毒蛇。还有，见到钟灵的时候，替我问她一声，上次借我的珠花什么时候还。”
说完，不等我再问，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个神秘的女声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帮我？她还认识钟灵？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机会稍纵即逝，我必须抓紧时间。
果然，没过多久，石门外就传来了独眼龙的怒吼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玉佩，眼睛紧紧盯着石门的插销。只要外面的看守一离开，我就立刻冲出去。
颈后的疤痕再次隐隐作痛，这次却像是在给我加油鼓劲。我仿佛能听到那个红衣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我攥紧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管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不管这个叫钟灵的女孩是谁，我都必须活下去。
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那些我还记不起来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