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门口,风尘仆仆的姑娘正弯腰为小男孩擦汗,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似是察觉到视线,江见晴蓦然抬头。
沈砚深站在几步外,目光如刀。
少女软糯的嗓音敲打着沈砚深的耳膜,“阿砚哥哥?”
装什么可怜!他冷着脸走上前,一把抓过她的包裹,却瞥见她被晒得几乎蜕皮的后颈。
训斥的话到嘴边,又变成生硬的提醒,“树荫处不会站?“
江见晴指尖蜷了蜷,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
沈砚深别开眼,语气生硬,“到了部队,注意影响,我娘若是谈及到那娃娃亲,莫要当真,她开玩笑的。”
江见晴抿了抿干裂的唇,察觉到沈砚深对自己的排斥,牵着江景的手紧了紧,“我知道的。”
爹娘逼她南下,无非是赌沈家能保护她。
可沈砚深...他又怎会愿意沾上她这个污点?
早该想到的,沈砚深讨厌她!
沈砚深扫过她低垂的睫毛,胸口莫名烦躁。
余光里,她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哪还有半点当年骄纵的模样。
沈砚深忍不住蹙起眉头,骤然加快脚步,“走快点,别耽误我训练。”
江见晴似乎真的怕耽误沈砚深的训练,低头在小包子耳边轻语了几句。
霎时,小家伙的步子加快了许多,额角的汗珠随着动作滚落在地,在尘土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江见晴看着侄子卖力又吃力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连日奔波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但此刻也顾不上了,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准备将小景抱起来。
指尖刚碰到小包子的衣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便拦住了她。
“我来。“沈砚深的声音不容拒绝。
江见晴怔了怔,唇角漾开梨涡,“谢谢阿砚哥。“
“在部队叫营长。“男人皱眉打断,拧着眉头纠正,肩章在阳光下泛着威严的冷光,“部队纪律严明,规矩不能乱。“
那丝刚漾开的笑意瞬间凝固在江见晴脸上,她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又飞快松开,“好的,沈营长。“
沈砚深掂了掂怀里的小人,走出几步却发现身后没了动静。
逆光回头时,看见姑娘站在原地发呆。
“还不走?“
“我...“她摸了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纸币,“第一次见伯父伯母,总不能空着手,供销社离这远吗?“
她需要买点最简单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包糖、一包点心,起码能维持爹娘最后的体面。
男人沉默片刻,肩线微微放松,看着眼前姑娘被晒得通红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还有她眼中那种近乎卑微的坚持,语气放缓了些,但仍带着疏离,“最近的供销社也要走上二十分钟,更何况他们也不缺那点东西。“
“要的。“江见晴执拗地取下他肩上的布包裹,小包子突然“啊“了一声,没有安全感地拽住江见晴的袖肩,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汪着两行泪。
“小景乖。“她凑近蹭蹭小景的鼻尖,布包裹在背上勒出深深的褶,“小姑去给你买山楂糕,我们玩一局数到一百的捉迷藏,好不好?“
沈砚深看到小姑娘这亲昵的动作,突然抱着孩子后退半步,这个距离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部队里只有军人服务社,需要要军官证才能进去。“他生硬地别开脸,实事求是地补充,“你进不去。“
江见晴耳尖瞬间红透,像是最后一点遮羞布被扯下,窘迫和难堪让她攥紧了包袱带子,一股压抑许久的委屈和倔强猛地冲上头顶,她突然抬脚,泄愤似的狠狠踹向路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声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娇蛮,“沈砚深!你存心的!“
石子滚到他脚边,男人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倒是和当年一样娇蛮。
少女踢石子的行为,像极了当年被她当弹珠玩的军功章。
但这次,他鬼使神差地没再嘲讽,“行了,别耽误时间。“
踏进家属院,院里飘来炒菜的香气。
沈母嗑瓜子的声音隔着门窗传出来,“阿砚回来啦?哎哟这谁家娃娃?”
“晴晴?是晴晴吗?可算把你盼来了。”沈母几步上前,亲热地拉住江见晴的手,又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
“晴晴,快进来,快进来,热坏了吧?”
沈砚深放下怀里抱着的孩子,瞥见她后颈近乎蜕皮的红痕,蓦地想起儿时她扔石子时的嚣张模样。
可眼前人唇色苍白、衣衫褪色,与记忆重叠又撕裂开来。
她何时这样狼狈过?
“沈伯母,打扰您啦!”
江见晴被沈母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脸颊微红,连忙开口解释,“伯母,抱歉,时间太匆忙,部队的军人服务社我也进不去,所以就空手来了。”
“哎呀!说什么傻话呢!”沈母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佯怒道,“回自己家,还拿什么东西啊!人来了就好!快进来!”她目光转向怯生生躲在江见晴腿边的江景,笑容更加柔和慈爱,微微弯腰,“这就是小景吧?长得真俊。”
小景抬头看了看江见晴,得到小姑一个鼓励的点头,鼓起勇气,乖巧地叫了声:“沈奶奶好。”
沈母听的心都要化了,“哎呦,真乖,饿了吧?咱先进屋吃饭。”
饭桌上,沈砚深拿着一张报纸,正看得目不转睛。
报纸上的内容几乎都是“某家族被调查、派遣前往地方学习”的消息。
在报纸最中心的位置恰好就是“京市江家被审查、配合工作”的内容。
上面描述着江家父母被带走调查,江家物资被清点的过程。
沈砚深看着报纸上的内容,脑海里传来早上训练时战友清晰的声音,“老沈,报纸上的事情我看到了,那姑娘现在顶着‘携侄潜逃’的名头,你可得小心点!这节骨眼上,沾上这种麻烦,不是引火烧身吗?千万别惹一身腥臊!”
沈砚深冷笑了声,捏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微微发白,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鄙夷的情绪在胸腔翻涌。
怪不得...怪不得曾经眼高于顶、最看不起他的大小姐,竟肯千里迢迢、忍气吞声地南下。
无非就是看中了他那家属身份这块护身符!
想到这,沈砚深对面前看似乖巧的少女内心嫌恶又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