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战动了。
他推开还想说什么的赵铁牛,迈开脚步,重新走回屋子中央。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赵铁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个犟驴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那个叫魏琛的年轻将领,手依旧按在剑柄上,眼神冰冷,只要王战再有一句不敬,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剑。
王战一直走到魏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挺直的脊梁,猛地弯了下去。
这是一个标准的军中躬身礼。
“新兵王战,愿为将军麾下十夫长!”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赵铁牛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快瘫了下去,还好,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魏琛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轻蔑,觉得王战这前后的转变,不过是趋炎附势的把戏。
魏云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看着王战,等着他的下文。
王战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王战有一请求!”
“说。”
“请将军将我,将我的十人队,调往最危险的地方!”
王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
“我要杀匈奴人!”
“我要用他们的血,来祭奠碧玉城死去的五百三十二名弟兄!”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大乾的兵,不是能白白牺牲的!”
“只要能杀敌,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整个破屋点燃。
那不是请求,那是一头受伤孤狼的嗜血宣言。
魏云看着他,终于,那张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好!”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王战的肩膀。
“哈哈哈,好!”
魏云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充满了欣赏和满意。
“有此血性,才是我大乾的好男儿!”
“本将,准了!”
他收回手,脸上的笑意敛去,换上了一副统帅的沉稳。
“不过,不急于一时。”
魏云的目光扫过王战满是伤痕的身体。
“此番大战,我军虽胜,但匈奴主力尚存,只是元气大伤。”
“他们就像被敲断了牙的野狼,短时间内,不敢再轻易南下。”
“边境,会有一段难得的安宁。”
他看着王战,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你当务之急,不是去寻死,而是养好伤。”
“然后,去见见你的兵。”
“一个十夫长,手下有十个兵。他们是你的手足,也是你的利刃。”
“你要做的,是让他们信你,服你,愿意跟着你上阵杀敌。”
“把他们拧成一股绳,这比你一个人冲上去砍杀百人,更有用。”
魏云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王战心头的部分燥火,却也点明了一条更清晰的路。
王战沉默了,他想起了李绝,那个连长矛都握不稳的新兵,最后却敢于冲向匈奴人的弯刀。
团结手下,凝聚人心……
这比单纯的格斗技巧,是更高级的学问,也是前世身为警察队长的他所擅长的。
“末将,明白。”王战再次躬身,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很好。”魏云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安抚和信任的力量。
“去吧,赵铁牛会带你安顿下来。”
“你的兵,明日会到你的帐下报道。”
说完,魏云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破屋。
魏琛冷冷地扫了王战一眼,也紧跟着离去。
屋子里压抑的气氛,随着两人的离开,瞬间消散。
赵铁牛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我的亲娘咧,王战兄弟,你可真是真是让老哥我开了眼了!”
他看着王战,眼神里又是后怕,又是佩服。
“你小子,是天生当兵的料!”
……
营帐外的夜风,带着草原的寒意。
魏云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拉得很长。
魏琛跟在身后,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义父。”
魏云脚步未停:“说。”
“此人桀骜不驯,反复无常,先是顶撞于您,后又卑躬屈膝,我看他心术不正,难堪大用。”
魏琛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您为何还要擢升他,甚至……”
甚至对他如此看重。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魏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义子。
“琛儿,你看错了。”
“他不是反复无常,而是有自己的血性和准则。”
“他顶撞我,是因为他把碧玉城的五百袍泽,当成了真正的兄弟,他为他们的死感到不公和愤怒。”
“他后来愿意低头,不是卑躬屈膝,而是他明白了,只有手握权力,才能更好地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他的愤怒,他的隐忍,他的杀意,全都指向一个目标,匈奴人。”
“这样的人,不是心术不正,而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魏云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一把能饮血的绝世好刀。”
魏琛愣住了,他没想到在义父眼中,王战竟有如此高的评价。
“可是……”
“没有可是。”魏云打断了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从今天起,你派人把他给我看好了。”
魏琛心头一凛:“义父的意思是……监视他?”
“是看护,也是观察。”魏云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尤其是他如何操练手下那十个兵,事无巨细,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魏琛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程度的关注,已经超出了寻常的范畴。
他忍不住问道:“义父,您究竟想做什么?”
魏云重新转过身,望着远处连绵的军帐,火光点点,如繁星落于大地。
“我想看看,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
“如果他真是一块璞玉,我不介意,亲自雕琢他。”
“我虎威营需要这样的人。”
“我大乾也需要这样的人。”
栽培!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魏琛的脑海中炸响。
他跟在魏云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义父对哪个年轻人,有过如此明确的栽培之意。
即便是对他自己,也多是严厉的敲打和磨炼。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心底涌了上来,有些酸,有些涩,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嫉妒。
他看着魏云坚毅的背影,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脸上重新恢复了恭敬。
“义父说的是。”魏琛躬身应道。
“此人虽出身低微,但悍不畏死,箭法超群,确是一员猛将。”
“若能得到义父的悉心栽培,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我虎威营的一柄尖刀,为我大乾开疆拓土。”
“孩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
魏云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去办吧。”
“是。”魏琛躬身领命,看着魏云的身影消失在主帅大帐的帘幕之后,这才缓缓直起身。
他抬起头,望向王战所在的破屋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无比复杂和冰冷。
王战,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龙,还是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