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琛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亲卫营帐就在不远处。
“少将军!”
守在帐外的亲卫见他过来,立刻躬身行礼。
魏琛一言不发,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内,一个精瘦的汉子正就着油灯擦拭着自己的佩刀,见到魏琛进来,连忙起身。
“少将军,您回来了。”
这汉子名叫周平,是魏琛的亲卫队率,跟了魏琛五年,是他最心腹的手下。
魏琛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周平。”他的声音,比那凉茶还要冷上几分。
“属下在。”
周平躬身应道,心里却在打鼓,少将军这副模样,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从明天起,你派两个机灵点的人,给我盯住一个人。”
“盯人?”周平一愣:“少将军,盯谁?”
“一个新晋的十夫长,叫王战。”
“王战?”
周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虎威营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认识,可这个王战,听都没听说过。
一个十夫长,值得少将军亲自下令去盯梢?
“就是那个碧玉城之战唯一的幸存者?”周平忽然想了起来。
这事今天在军中已经传开了,都说那小子走了狗屎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得了将军的赏识。
“没错,就是他。”魏琛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周平更糊涂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将军,您的意思是这小子有什么问题?他是匈奴的探子?”
也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少将军的举动了。
“不是。”
“那他是犯了什么军法?”
“也不是。”
周平彻底蒙了,他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
“那少将军,咱们到底要盯他什么?总得有个由头吧?是看他有没有通敌,还是看他有没有违纪?”
“什么都盯!”魏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一天吃了三顿还是四顿饭,拉了几泡屎,我全都要知道!”
“事无巨细,立刻回报,听明白了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把周平吓了一跳,他赶紧低下头,大声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可心里,那疑惑的疙瘩却越结越大。
这哪是监视探子,这分明是……
周平不敢再想下去。
他抬起头,看着魏琛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少将军,恕属下多嘴,这是大将军的意思?”
魏琛猛地抬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得周平脸上生疼。
“不该问的,别问!”
“是,属下知罪!”周平吓得冷汗都下来了,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帐篷里的气氛,一时间压抑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魏琛胸中的那股邪火,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知道周平是自己的心腹,有些事,瞒着他反而不好办事。
“是义父的意思。”他终究还是开口了,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不甘。
“义父说,这个王战,是一把能饮血的绝世好刀,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要栽培他。”
栽培!
这两个字,就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周平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他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大将军要亲自栽培一个新兵蛋子?
这怎么可能!
周平跟了魏琛五年,又在虎威营待了快十年,他太清楚大将军魏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治军严酷,赏罚分明,铁面无私。
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猛将被大将军提拔,也见过无数人被大将军亲手斩落。
可栽培这两个字,他从未从大将军口中听说过。
即便是对眼前的少将军,大将军也多是严厉的敲打和磨炼,动辄军棍伺候,何曾有过如此明确的栽培之意?
周平看着魏琛那张难看的脸,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少将军会如此失态。
这哪是监视,这分明是嫉妒啊!
自己跟在少将军身边这么多年,少将军是何等的骄傲,自小便被当做虎威营的接班人培养,文韬武略,样样出众。
可现在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农家子,一个靠着运气活下来的新兵,竟然得到了大将军如此青眼。
这让少将军如何能甘心?
周平的心思,一下子活络了起来。
他眼珠子一转,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
“少将军,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琛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有屁就放!”
“嘿嘿。”周平干笑两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谄媚。
“少将军,您想啊,大将军既然把看护,哦不,是观察这个王战的任务交给了您,那这事儿具体怎么个章程,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魏琛的眉头动了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周平见有门,胆子更大了。
“大将军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天天盯着一个十夫长?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罢了。”
“这王战是死是活,是龙是虫,最后还不是得通过您,报到大将军那里去?”
“咱们想让他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魏琛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让我欺上瞒下,捏造事实?”
“不不不!”周平吓得连连摆手。
“属下万万没有这个意思!给属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少将军您欺瞒大将军啊!”
他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
“少将军,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顺水推舟啊!”
“那小子不是自己请命,要去最危险的地方吗?”
“这不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了?咱们就成全他!”
“您是少将军,在军中安排个把人的去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把他和他那十个兵,往那九死一生的地方一丢。”
“他要是真有本事活下来,那是他命大,也算是完成了大将军的考验,咱们也没话说。”
“可他要是死在了战场上……”
周平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他要是死了,那就是他自己学艺不精,命该如此,怨不得任何人。”
“到时候,大将军面前,咱们也有话说。是他自己要去送死的,咱们拦都拦不住。”
“如此一来,这块碍眼的石头,不就自己搬开了?”
“这军中的功劳,这虎威营的未来,不还是您少将军的?”
周平的话,像一条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钻进了魏琛的心里。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他最不甘,最嫉妒的地方。
魏琛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王战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和他那句“刀山火海,万死不辞”的嗜血宣言。
是啊,是他自己要去最危险的地方!
是他自己要去寻死!
我只是成全他而已!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般,疯狂地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魏琛的眼前,豁然一亮。
他看向周平,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
“你这个狗东西,脑子转得倒是快。”
周平立刻满脸堆笑:“为少将军分忧,是属下的本分!”
魏琛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心中的计划,已然成型。
“好!”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桌案上。
“就这么办!”
他转过头,盯着周平,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兴奋的光芒。
“你马上去办一件事。”
“少将军请吩咐!”
“给我去查,查清楚,咱们虎威营负责的这片防区,哪个哨所,哪个据点,哪个巡逻路线,是直面匈奴人锋芒,伤亡最大,最他娘的危险的地方!”
“查到了,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我要亲自安排,送王十夫长上路!”
周平心头一凛,随即大喜。
他知道,少将军这是下定决心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周平躬身领命,转身快步走出了营帐,脸上带着一丝得计的阴笑,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