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爷，我三大妈缝的那对靠垫，做得咋样啦？”
许大强顺口问了一句。他琢磨着，单人床上要是能垫个靠垫，再添条毯子盖着，平时没事往上一靠，歇会儿也舒坦。
三大爷一听“靠垫”俩字，顿时回过神来，脸上堆着笑：“快了快了，晚上我就给你送家去。”
许大强瞧了三大爷一眼，也笑起来：“成，那我可就等着啦，先谢您了三大爷。”
说完，他推着自行车过了月亮门，正好撞见一大妈端着个搪瓷盆在晾衣服，便笑着招呼：
“一大妈，忙着呢您？”
“哎，大强回来啦。”一大妈抬头应了声，瞧见他身上那件新呢子大衣，倒没像三大爷似的大惊小怪。
毕竟一大爷一个月九十九块钱工资，老两口又没什么大开销，家里宽裕。呢大衣虽贵，她也不是买不起，就只笑着说了句：“买新大衣啦？真精神！”
“嘿嘿，您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许大强应了一声，推车过了垂花门进屋。脱下大衣，拎起暖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看表，都三点多了。
轧钢厂五点下班，今天约了许志杰吃饭，不用自个儿开火。闲着也是闲着，他就想发点面，晚上回来蒸馒头。
拿了面盆舀了面兑上水，为保险起见，他又出门去中院找一大妈要了块老面。
一大妈一边在和面盆里分老面给他，一边打趣：
“强子，大小伙子该讨个媳妇了，要不连馒头都得自己蒸。”
“嘿嘿，等我哥先成家，我再找。谢您啦一大妈！”
许大强说着，拿老面回家兑进面盆，盖好盖，把盆搁在还有点温乎的灶台上。又进里屋看了看炉子，添了块煤，屋里渐渐暖和起来。
他正想上炕靠着被子看会儿书，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许大强有点意外，还是从里屋走了出来：
“请进。”
门“吱呀”一声推开，来的竟是三大爷，手里还抱着俩大靠枕。
“哎呦，三大爷您来啦。”
许大强一边说，一边接过靠枕顺手摆在单人床上，招呼三大爷坐下。
自己提壶拿了个白瓷杯，给三大爷倒了水，也陪坐在一旁。
三大爷喝了口水，把杯子搁在床前的矮柜上，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说道：
“这矮柜摆这儿正合适，又能收纳，还能当茶几用。”
许大强点点头：“是啊，之前樟木箱子搬回来了，我原想一字排开，结果地方不够，就给挪这儿了。过两天另一个矮柜送来，俩并一块儿就更像样了。”
三大爷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这才从裤兜里摸索出五毛钱，有点不舍地放在矮柜上，讪讪地笑道：
“这五毛钱还你。家里那老娘们眼皮子浅，见钱就往兜里揣。你帮了解成那么大忙，就让她做俩靠垫，哪还能收你的钱？”
许大强看了三大爷一眼，见他明明肉疼却还是坚持还钱，就笑了笑没推辞，直接收进裤兜：
“三大爷，要不怎么说您是文化人呢，这全院儿像您这么明白的可不多。”
三大爷见许大强没客气，心里一边怪自家老婆子，一边又有点高兴，觉得许大强没把他当外人，咂咂嘴又问：
“强子，上回我跟你提的那事儿……那橘子还有没有？要有的话，我……”
许大强一听，有点意外，但马上明白过来：这是想通了，舍得掏那十五块钱给领导送礼了。
“哎哟三大爷，您来晚一步，橘子已经没啦。”
“哦……”
三大爷拖长了声应着，脸上表情复杂，像是遗憾来得太迟，又像是庆幸不用花那十五块钱了。
许大强瞧他这样，脸上带出点笑：
“三大爷，解成跟着我哥学手艺，按老讲究，咱也不算外人了。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您要觉得在理就听听，不在理咱就聊点别的。”
“哎哎，你说，你说。”
三大爷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眼看要过年了，别人都走动领导，他也想动动，可钱花少了寒碜，花多了又肉疼，家里也没个能商量的，正愁着呢。
“三大爷，院里人都说您爱算计、抠门，甚至管您叫‘阎老抠’。
要我说，您一个人挣钱养家，四个孩子不光吃饱饭还能上学，比这院里多少人都强。”
“远的甭提，就看秦淮茹，工资跟您差不多，开销比您家小多了，可每个月还得变着法儿找外快。所以您舍不得花钱、精打细算，我觉得一点毛病没有。”
三大爷听到这儿，端杯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一下子凝住，转而泛起苦色，连眼圈都有点发红。
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院里人一口一个“阎老抠”地叫。
刚开始只觉得抬不起头，可一看家里四张嗷嗷待哺的嘴，也只能苦笑着认了。
院里人不理解他，孩子也不理解他，都以为他就是天生抠门。没人明白他这些年的难。
可现在，许大强三言两语就点破了他心里最苦的地方、道出了他的不得已，叫他怎么能不动容？
三大爷是个读书人，这一刻，他唯一想说的就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许大强见几句话把三大爷情绪撩上来了，立马见好就收。
说笑归说笑，他是想引导三大爷在自个儿这儿买点东西，可不是来当情感导师的。
“三大爷，您自个儿想想，您在红星小学教了这么多年书，资历有了，能力也不差，难道这么多年，就一次往上走的机会都没有过？”
三大爷听许大强这么一问，慢慢收起情绪，抬头看他一眼，忍不住摇摇头，最终所有话都化成一声苦笑：
“我们家这情况……”
许大强顿时明白了：三大爷不是没想过，只是怕钱花了却办不成事，他赌不起，更怕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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