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才几乎是用拖的,将荆十三沉重的身体死命拽离那片杀戮场。每迈出一步,肺叶都像要炸开,双腿颤抖得如同筛糠。那指环带来的短暂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更深的虚脱,但胸口那一点持续的、微弱的清凉感,却像黑暗中的萤火,死死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他不敢回头,身后真身那狂暴的咆哮、触手撕裂的可怕声响,以及更多被惊动的邪祟发出的尖啸,混合成一首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乐,紧紧追咬着他们的脚步。
荆十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温热的血不断从伤口渗出,浸透了许文才的半边道袍,粘稠而腥甜。许文才只能凭着一股不想让这人白白死掉的倔强,机械地、跌跌撞撞地往前挪动。
周围的林木越发古老畸形,枝桠扭曲如同鬼爪,地面不再只是腐叶,开始出现湿滑的苔藓和裸露的、漆黑如铁的岩石。那令人不安的灰雾似乎淡了些,但另一种更沉凝、更古老的阴冷气息却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这里仿佛是瘴域的核心,又或者,是连那些邪祟都不愿轻易靠近的某种禁区。
许文才的意识开始模糊,体力早已透支,全凭本能前行。就在他眼看要带着荆十三一起栽倒在地时,脚下一滑——
“呃!”
两人同时失去平衡,沿着一个陡峭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斜坡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碰撞带来的疼痛让许文才短暂清醒。不知滚了多久,最后重重摔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面上,荆十三压在他身上,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咳出几口泥污,许文才艰难地从荆十三身下爬出来,惊恐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隐蔽的山坳底部,或者…更像是一处巨大的地穴入口?光线极其黯淡,只能勉强视物。空气潮湿冰冷,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气味。四周是嶙峋的黑色岩壁,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发出幽绿微光的苔藓,提供着唯一的光源,将这方空间映得一片惨绿,诡谲莫名。
最令人心悸的是,这里…太安静了。彻底隔绝了上方林中的喧嚣厮杀,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和心脏狂跳的声音。那种无处不在的、侵蚀神魂的低语幻听也消失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外面的瘴域邪祟彻底隔绝开来。
暂时…安全了?
许文才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几乎虚脱。他看向一旁的荆十三,心里一沉。荆十三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胸口的伤势看起来触目惊心。
必须救他!
这个念头支撑着许文才再次爬起来。他笨拙地撕开自己道袍的下摆,想为荆十三包扎,却发现那伤口处萦绕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黑气,仍在不断侵蚀着血肉,普通的包扎根本无用。
是真身那诡异煞气造成的伤害!
怎么办?许文才急得团团转。他尝试着再次集中意念沟通胸口的指环,渴望那清凉气息再次出现。
这一次,指环似乎对他的急切有了些许回应。又或者,是感受到了荆十三伤口处那同源的、却更加暴戾的阴寒煞气?
嗡…
指环再次轻微震动,那股清凉纯净的气息流淌而出,比之前几次都更明显一些。许文才福至心灵,连忙将戴着指环的手按在荆十三的伤口附近。
嗤~
一丝微不可闻的轻响,那萦绕的黑气仿佛遇到了克星,竟真的被清凉气息缓缓逼退、消融了一小部分!虽然相对于整个伤口来说仍是杯水车薪,但荆十三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呼吸也略微顺畅了一点。
有效!
许文才大喜过望,不敢怠慢,持续保持着接触,全力引导着那微弱的清凉气息流向荆十三的伤口。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不一会儿他就感到头晕目眩,但那指环似乎也明白他的意图,输出的清凉气息虽然微弱,却持续不断。
就在他全神贯注为荆十三疗伤之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的岩壁。
那上面覆盖的发光苔藓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凑近了些许,借着幽绿的光芒,他隐约看到苔藓之下,岩壁的表面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似乎雕刻着些什么!
他小心地拨开一部分苔藓。
露出了底下暗沉的颜色和清晰的刻痕!
那似乎是…一幅壁画的一部分?刻痕古老而拙朴,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许文才的心跳莫名加速。他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更大面积的苔藓,更多的壁画显露出来。
壁画的内容支离破碎,但依稀能辨认出:无数渺小的人形跪伏在地,朝向天空一些模糊的、散发着光芒的庞大身影顶礼膜拜…巨大的、结构奇特的舟船状物体悬浮于云层之上,投下道道光柱…狰狞恐怖的巨兽与周身发光的身影搏杀,山崩地裂…
这些场景充满了古老蛮荒的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恐怖交织的矛盾感。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洞穴最深处,那里苔藓最为厚密,但隐约能看出似乎雕刻着一个特别巨大的、盘膝而坐的身影轮廓。
鬼使神差地,许文才走了过去,伸手拂开那厚厚的、冰凉滑腻的苔藓。
苔藓簌簌落下。
露出的,并非想象中的神祇或魔主雕像。
那依旧是一幅壁画,但雕刻得极其巨大、深邃,占据了整面洞壁。
画中是一个“人”。
他盘膝而坐,身形似乎与整片山脉大地融为一体。他的面容模糊,带着一种非人的悲悯与淡漠。而最令人震撼的是他的胸口处——那里被刻意雕刻出一个巨大的、深邃的窟窿!窟窿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刻满了无数繁复到极致、根本无法理解的星辰轨迹和奇异符文,那些轨迹和符文似乎在缓缓流动、生灭,看久了竟让人头晕目眩,神魂都要被吸进去!
在这“人”的周围,是无数断裂的、巨大的锁链痕迹,似乎曾经束缚着他,又被他挣断。
而在壁画下方,还有几行更加古老、几乎难以辨认的铭文,那不是许文才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扭曲如蛇,却透着一股苍凉磅礴的气息。
许文才怔怔地看着那胸口有着星辰窟窿的巨人壁画,看着那些他完全不懂却感到莫名心悸的铭文,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刑天!
那个传说中第一个降临此界的域外修士!舞干戚,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但这壁画所呈现的,远比民间传说更加古老、更加恢弘、也更加…诡异!
难道…这个洞穴,与刑天有关?!是祂曾经的驻足之地?抑或是…更可怕的什么所在?
就在他心神激荡,完全被这发现所震撼之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水滴落地的声响,从洞穴更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在这绝对死寂的环境里,这声响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许文才猛地从壁画上收回目光,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里是比幽绿苔藓光芒无法触及的、更深沉的黑暗。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紧接着,两点微弱无比、却带着一种冰冷沉寂的幽蓝色光芒,缓缓亮起。
如同沉睡亘古的巨兽,缓缓睁开了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