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皇权之巅。
东厂、西厂、锦衣卫——这令人闻风丧胆的两厂一卫，皆是天子亲军。虽在朝中挂名，却直属于皇帝，超脱于所有衙门之上。
但这亦有弊端：皇权予取予求，宠信谁，谁便权倾朝野。
譬如已死的万喻楼。自小侍奉陛下，能力手腕皆是不凡，极得圣心。
魏忠贤倒台后，他便被扶上东厂督主之位，只手遮天。
即便后来皇帝为制衡东厂而增设西厂，万喻楼的圣眷依旧不减，入宫频仍如同回家。
反观雨化田，他能执掌西厂，全靠万贵妃这层关系，与天子本人实则并不亲近，面圣的次数屈指可数。
好在这半年来按月入宫述职，对这座深宫也不至于完全陌生。
拒绝了传旨小太监的引路，雨化田揣好圣旨，独自一人走向那朱红宫墙。
辰时已过，早朝方散。
此时的皇帝通常会在乾清宫批阅奏章。
雨化田径直而行，一路宫娥彩衣翩跹，禁军甲胄森然。
所过之处，窃窃私语与那些或惊羡或迷恋的目光如影随形，却皆被他自动隔绝于外。
在没有长出小坤坤前，美色对他来说是最廉价的东西。
乾清宫矗立于太和殿之后，巍峨肃穆。
殿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早已垂手等候，见雨化田到来，疾步上前，恭敬行礼：“奴婢曹锋，参见雨公公。”
曹锋，掌宫中文案收发，雨化田认得他。
往日未曾留意，今日细细打量，雨化田心下却是一动——这老太监竟隐有宗师气度，真气凝练，绝非寻常内侍！
如此人物，竟屈就于这等微末职位？
以往武道低微，对这皇宫大内缺乏敬畏。
可自修炼《葵花宝典》后，眼界实力今非昔比，此刻重临，顿时察觉出许多以往忽略的细节。
难怪江湖再乱，也无人敢擅闯这紫禁城。
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雨化田深深看了曹锋一眼：“陛下可在？”
“皇上正在处理政务，雨公公稍候，容奴婢通传。”曹锋躬身道，旋即快步入内。
不多时，他又小跑出来，压低声音：“雨公公，皇上宣您进去。”
略一迟疑，他又极快地补充了一句：“陛下今日……心情似乎不佳。”
雨化田脚步微顿：“多谢。”
殿内空旷，地面光可鉴人，黄红二色为主调，宫灯长明，宦官宫女垂首侍立，寂静中透着无形的压力。
雨化田抬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满奏章的宽大龙案。
龙案后，端坐着一位身披明黄龙袍、头戴冕旒的威严身影。
其侧，侍立着一位身着黑红蟒袍的宦官，年约四旬，面色红润，气度沉凝，全然不似寻常内官的阴柔。
雨化田心神微凛——他竟看不透这老太监的深浅！
更奇的是，从此人身上，他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机。
不及细想，他快步上前，至龙案前跪倒，拱手：“奴婢雨化田，叩见陛下！”
殿内落针可闻。
龙案后的身影依旧专注于手中奏章，恍若未闻。
旁边的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默然肃立。
雨化田面上一片恭顺，无半分异色，静默等候。唯有袖中一双白净的手，悄然握紧。
皇权如山！
在外，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厂督主，纵是面对铁胆神侯，也敢不假辞色。
但在这位九五之尊面前，他只能跪着，连一丝不满都不能流露。
因为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源于御座之上的恩赐。
此刻若敢有半分不敬，身旁那老太监瞬息间就能废了他，而皇帝绝不会多看一眼。
天子需要的，只是一条能办事、听话的狗。
至于这狗是谁，并无不同。
终有一日……我要做这天下的共主！
雨化田心底，对权力与力量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般炽烈灼人！
良久，朱由校才放下奏折，仿佛刚看到殿下跪着的人，淡淡道：“平身。”
“谢陛下！”雨化田再拜，方才起身，趁机快速扫了一眼这位天启皇帝。
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眉宇间却已凝着帝王的威仪，只是气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隐有病容。
雨化田心知这位陛下自幼体弱，常年服药，怕是早已外强中干。
否则也不会在如今朝局动荡之时，还想着出宫巡游散心。
他垂下目光，静候问话。
朱由校审视他片刻，方道：“可知朕宣你何事？”
雨化田略一沉默：“是为东厂之事。”
“万喻楼死了，你早已知情？”朱由校语气平淡，目光却骤然锐利。
“是。”
“为何不报？”
“奴婢获悉，刺杀万公公的江湖逆贼得手后并未远遁，反而潜入京师，继续戕害东厂人员。”
“为免打草惊蛇，奴婢打算将其一网打尽后，再行禀奏。”雨化田应对从容。
“哦？现在呢？”
“均已伏诛。”
朱由校深深看着他，未置可否。
这些事不难查证，量他也不敢欺君。
片刻沉寂后，皇帝声音转冷：“东厂内乱，是你幕后操纵？”
雨化田当即再次跪倒，神色肃然：“奴婢万万不敢！若奴婢有心对东厂不利，当日在大觉寺剿杀江湖逆贼时，便可顺势除去副督主李忠，何须等到东厂内乱再出手？”
“照你这么说，东厂几个主事的全死了，是他们自作自受？”朱由校冷笑。
“副督主李忠、大档头赵靖忠、二档头刘喜，是为争夺督主之位而自相残杀。”
“李忠死于赵靖忠之手，刘喜与赵靖忠虽丧命奴婢手中，亦是事出有因。”
雨化田声音沉静继续说道，“奴婢得讯赶至东厂时，李忠已遇害。依《大明律》，谋杀上官，罪同谋逆！彼等为封锁消息，竟欲杀奴婢灭口，奴婢自卫，不得已才痛下杀手。”
“你又是如何得知东厂内乱的？莫非又是巧合？”朱由校语气冰寒。
雨化田沉默一瞬，道：“奴婢奉旨执掌西厂，分薄东厂权柄，万公公对奴婢早已不满，于西厂安插暗桩。”
“奴婢为求自保，亦在东厂留置眼线。内乱一事，便是眼线急报。”
“好！很好！”
朱由校怒极反笑，“朕予你们先斩后奏之权，是让你们用来争权夺利、互相倾轧的么？雨化田，你可知罪？！”
“奴婢知罪。”雨化田俯首，语气平静无波。
朱由校冷冷逼视他许久，才寒声道：“莫要以为有万妃看重，便可恃宠而骄！朕能给你这一切，也能顷刻收回！”
“臣，明白。”雨化田眼底冷芒一闪而逝。
“此事到此为止。东厂之事，朕自有安排。”
朱由校说着，看向身旁老太监，“曹正淳，即日起，由你接掌东厂督主一职。”
曹正淳？！
雨化田猛地抬头望向那老太监，瞳孔骤缩！
原来是他！
难怪气机隐隐熟悉……若未记错，曹正淳所修乃是《天罡童子功》！
莫非前身那残缺童子功，竟是传自于此人？
曹正淳似未察觉他的注视，上前一步，与雨化田并肩跪下，恭敬领旨：“老奴领旨。”
朱由校瞥了眼雨化田，淡淡道：“曹正淳乃先朝司礼监主管，此前一直在宫中静修。你们掌印太监所习童子功，皆由他所传。”
果然！
雨化田眼帘微垂。
“你二人各掌一厂，当时时谨记，需同心协力，为朕监察天下，护佑大明安宁！”
“若再发生同室操戈之事，休怪朕不讲情面！”
“奴婢遵旨！”二人齐声应道。
曹正淳这才转向雨化田，面庞温煦，拱手道：“雨公公，往后同朝为陛下效力，还望多多关照。”
雨化田深深看他一眼，还礼道：“曹公公言重了。您是前辈，该是晚辈向您多多请教才是。”
曹正淳微微一笑，谦和依旧。
朱由校淡淡道：“下月朕欲出宫巡游，京中与宫禁就交由你二人了。朕归来时，不希望看到任何动荡。”
“奴婢遵旨！”
这时，朱由校似想起什么，问道：“朕听闻近来江湖颇不平静，甚至有不少他朝武林人士潜入大明。雨化田，你可知缘由？”
雨化田眉头微蹙。
他近期忙于京中事务，并未过多关注江湖动向。
“不必猜测，”朱由校道，“今日铁胆神侯入宫，此事乃皇叔所言。”
铁胆神侯朱无视？雨化田顿时了然。
护龙山庄职责与两厂类似，但玄字第一号密探上官海棠所创的“天下第一庄”网罗江湖奇人，于武林消息的确更为灵通。
两厂重心，终究在朝堂与官场。
“启禀陛下，此事奴婢未曾听闻。”雨化田据实以告。
朱由校颔首，并未怪罪，只吩咐道：“那就去查。近来这些江湖势力是越发不安分了，朕不希望出巡前再生事端，败了兴致。”
“奴婢遵旨。”
朱由校“嗯”了一声。
相较于那位皇叔执掌的护龙山庄，他确实更习惯用东西厂。
无他，唯其更听话耳。
铁胆神侯终究是皇叔，有些事，不便如驱使家奴般随意。
“都退下吧。交代的事尽快去办。曹正淳，东厂局势尽快稳住，莫再给言官们留下攻讦的把柄，徒惹朕烦心。”朱由校挥了挥手。
“是，奴婢告退。”
二人行礼，退出大殿。
殿外，曹正淳面上仍是那副温和笑貌，与雨化田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去。
雨化田立于原地，直至那背影消失，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刚扫清掌控东厂的障碍，转眼竟空降一个曹正淳！
好一位皇帝陛下，这平衡权术，玩得真是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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