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小东西,来,喝一杯吧。”
坐在我面前的大海豹用毛茸茸的前鳍把热乎乎的茶推到我面前。
“谢...谢谢你...埃...埃安...?”
“哦吼吼,是埃蒙!不过小家伙你要是不愿意记的话,叫我先生就可以了。”他笑起来声音和圣诞老人一样,并且还会用鳍拍着柔软的大肚子来作为伴奏。
啊,他叫埃蒙,和那两个追杀我的家伙一样,也是地狱的恶魔,只不过顺眼很多——他的外形一只肥硕温顺的老海豹,后鳍特别大,且不知为何能做到前后扭动,这让他有直立走动的能力,虽然看起来很滑稽。
一个小时前,在牛头怪和甲龙要绕过弯道,冲进死胡同抓住我之前,他透过窗户,向我伸出援鳍,将我拉进了他的房子里。
看看这房子的布局...他似乎是开酒馆的,但这酒馆看起来像个地窖,光线不算太明亮,天花板很矮,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老海豹总是驮着背,不然他的毛脑袋会把横梁顶穿。这里有个吧台,若干张散着烂布的凳子,还有一条长板凳搁靠在沾着干涸血渍的土墙边。桌子都是由红棕色的旧酒桶制成的,上面被虫蛀出许多洞。
到处弥漫着臭气,我的鼻子告诉我,这味道是潮气和霉菌和外面红雾的混合,也有一点点茅房和墓地的气息。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类能坠落下来。”海豹老爹冲我呲牙笑,他曲起一只前鳍,托着圆滚滚的脑袋,“讲讲你的故事吧,你坠落到这里前遭遇了什么。”他说。
我的故事?智障老妈喝洗衣液死在厨房里,家暴老爸被我用刀捅死在沙发上
“请原谅,我不想说...”我放下那杯热茶,黯然的垂下头,“请原谅...”我再次道歉。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了,在长吟一声后,他将托着他圆脑袋的前鳍伸展开来,放在我的脑袋上揉啊揉,“没什么可道歉的,孩子,每个落在这里的人类都是生前遭尽悲惨苦痛之事的可怜虫....”
每个落在这里的人类?我问道,“那个,老先生,听您的意思,在我之前,还有人类来到这里,对吗?”
老海豹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的凝视着我,让我心里发毛,许久才开口,“以前是有很多人类坠落在这里,并且在这里生活。”
“在这里生活...?”真是难以置信。
“老海豹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肥胖的身体,两只后鳍前后挪动,啪嗒啪嗒拍打着地板,让他像只不倒翁一样扭动着走到窗前。
“是啊,有很多人在这里生活。”海豹扣上窗户的木扇挡门,似乎是避免外面的生物看到我,“这里曾经比你们的世界还美丽,空气洁净,土壤肥沃,河流清澈,而我们也不像你刚刚看到的那两个怪物一样,嘿,我们都曾友善过,把所有坠落这里的人类当做身心俱疲的天使来呵护,与他们共同生活,但因为某个事故...全都变成了这副样子。”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故能把你所描述的那个美丽世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话,只可能是三千个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同时泄露了吧?但我没敢这么说。
“那是因为什么呢?”
听到我的询问,海豹叹了口气,他又啪嗒啪嗒的移动到前台,给自己倒了一杯粘稠的腥味绿浆,味道和臭鸡蛋一样,但他嘬的很享受,“哦,给予我们一切的,是我们的圣湖,位于地狱的中央,它有很强的魔力,会散发圣洁的气体笼罩整个地狱,它会清洁一切,土壤,水源,还有我们。”装满绿浆的杯子见底了,他挑出藏在杯底那和我拳头般大的眼球,放到嘴里细细咀嚼,“吧唧吧唧....哦,然后,直到一个该死的人类下了地狱,不知道因为什么,我猜是她在凡间有什么心事没了结吧?反正这家伙杀了守护圣湖的祭祀,她用他的灵魂打破了湖中的结界,回到了人间。”
“她是谁...?”
“不知道。”他摇了摇圆脑袋,“我只知道山羊说她是个自私的混账,她打破了结界,让圣湖的魔力衰减,几乎不再散发那圣洁的气体,没了它的灌溉,水源逐渐干枯,土壤变得龟裂,饥荒也接踵而至,那真是一段苦日子,孩子,但至少我们还抱有善念和希望,直到该死山羊......”
山羊?我曾听那牛头怪和甲龙在谈话中提到过这个名字,貌似是个禁忌。
海豹继续说道,“那山羊名字叫奇拉蒙特,是那个被杀害的祭祀之弟,在他哥哥死后,他就对所有人类怨恨有加,而圣湖衰败导致的饥荒更加剧了他的怨恨,以至于他魔怔了,集结党羽把地狱里居住的所有人类杀光,包括我们当中的反对者,也包括人类孩子们...”
说到这儿,他貌似回想起了什么,黑溜溜的眼睛闪着粼粼亮光。“在那之后,他把他们的血倒入圣湖,作为献祭。这确实给圣湖补充了另类的魔力,它开始重新散发气体,但不再如以往的圣洁清新,而是污浊难闻,猩红如血:正如你在外面看到的”海豹指了指从窗户缝里涌出的丝丝红雾。
“它倒是让土地不再龟裂了,但变的粘稠糜烂,正常的植物根本活不下去,只适合红蠕虫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烂物生存。还有水,那能叫水吗?简直比我的屎还埋汰!”
老海豹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而恶魔们也被这红雾影响,和你看到的那两位也一样,我们不再友善,而是嗜血,粗鲁和淫荡,脑子里只剩下食欲和性欲...”
原来是这样,话说回来,我刚刚遇到的那两个恶魔眼睛是红色的,而海豹的眼睛则是黑色的,难道眼睛的颜色乃是否被红雾腐化的标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没被腐化呢?
于是我问道。“可你看起来是个例外...”
“我确实算是个例外,我之所以没有变成他们那样,得益于我在浩劫前收集了不少圣湖原本的洁气,现在就藏在我的秘密地窖里,闻一口就足以净化溶于我的灵魂。”他笑着用鳍指了指我那喝的剩半杯的茶,“而且洁气能让一切好植物生长,能让我吃上正常蔬菜和水果,不至于和他们一样吃那些污染土壤里挖出来的蠕虫和粘液块...你想去看看吗?”
“诶?可以吗?”
海豹笑呵呵的用前鳍拍了拍肚皮,“为什么不?”
他的前鳍松开他的肚子,在我冻的发白的手腕上轻轻卷起,粗糙的毛发扎着我皮肤痒痒的,但是很暖和,“来吧,这样才能让你相信我没撒谎。”他笑着说道。
于是我和这只毛茸茸的生物一同往地下室走去。通往地下室的木楼梯非常狭窄昏暗,海豹打着灯走在前面,“我还是好奇,孩子,你到底为什么回避我的问题——关于你是因为什么而坠落下来的?”海豹边下楼边说道,“告诉我吧,我不需要细节。”
母亲惨死的面容与弑亲的寒意自内心席卷而上,有如幽深地底的冰冷气息,让我脸色煞白,我咬着牙关,低下头懦懦的呢喃,“我杀人了...然后自杀...”
“可是,孩子。”海豹轻声否决,“我能感觉到一个怪物或者人类是否杀了人,很明显,你没有,你绝对没有。”
那你太高估自己的洞察力了,连一个弑亲者都看不出来,“随你怎么说..”我疲惫的叹了口气,“我要是没杀人的话,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所以我才好奇,孩子。”老埃蒙淡淡的说,然后将灯笼绕了个半圆。黑影鬼祟潜动,“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
“我真的杀人了,信不信由你,至于其他的,别问了...”如同被反复揭伤疤般撕痛,我咬着嘴唇,再也忍不住的沉声恳求,“求你了...”
海豹没再说话,只是同情而又疑惑的瞥了我最后一眼,便继续赶路。
最后,他停下脚步,举起油灯,地下室仍然持续向前延伸,没入黑暗,直到尽头那大块玻璃罩里散发出的盈盈蓝光,在竭力抵抗黑暗的侵蚀。
而那玻璃罩内,土豆苗、萝卜、卷心菜...地狱里,这些圣洁而又单纯的生命依旧高傲的存在...
“这就是洁气,原本笼罩着整个地狱的洁气...”老埃蒙哀伤的望着玻璃里的一切,“但现在已经全部消散了,连这些也快没了...”
“快...快没了?”我皱着眉头问道。
“圣湖还纯净时,它是取之无尽的,但圣湖变成血湖后...”他叹了口气,前鳍轻轻扒在玻璃罩上,无力的卷曲着,“它成了消耗品,越用越少了...”
消耗品吗...我慢慢的回头望着玻璃里的一切,洁气散发的淡蓝微光温和而又美丽,但得知它终究会消散后,只觉得令人难过和绝望...
“没关系的。”海豹突然笑起来,安慰着我,“它多少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够养活你了~”
“养活我?”
“当然,我要收养你,你不会想露宿外面吧?”
未等震惊的我回话,他就再度牵着我的手,带着我离开地下室,“来。”他温柔的回头看了一眼踉跄的我,“我正好有个空房间,我一直在打扫,你会喜欢的。”
内心里有个不明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好像是我坠入地狱时听到的声音...她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他...
“先生,可是,可是...”
“孩子,我要是想害你,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和你叽叽咕咕大半天,早就把你开膛破肚了,对不?我总比外面那些家伙安全吧?”
“我...”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他咧嘴笑笑,把我牵到了一个房间前,它很旧了,墙纸褪色剥落,地毯因多年的使用而有些地方磨损得很薄。一张单人床靠墙摆放,床单整齐地铺着,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我每天都在打扫它,你放心,不会有老鼠和蟑螂的。”海豹把前鳍搭在我的肩膀上,并轰隆隆的低笑,“毕竟我都把它们抓来炒菜了。”
我沉默的点了点头,又看向房间内侧,一张梳妆台上放着相框,里面有张画像——一个年轻女孩,笑的很甜,“人类?”我问道。
“是的,人类,我的养女。”海豹的笑容熄灭了,只留下了哀伤的灰烬,他扭动着后鳍啪嗒啪嗒的走过去,当他用爪子隔着玻璃抚摸她的脸时,泪水涌上他的黑溜溜的眼睛,“死在山羊手下。”
他在哭吗?父亲也会为女儿哭泣吗...“对不起,先生...我...”
“不怪你,孩子。”他擦了擦眼睛,笑容重新燃了起来,“你很像她,真的很像,善良又漂亮...”
他说着,红晕却爬上我的脖颈,我羞愧的低下头——弑亲者怎配称得上善良...
突然,屋外的巷子里传来粗鲁的骂声和惨栗的尖叫,让我吓得拉紧披在肩膀上的披肩。
随着血肉撕裂的巨响,死亡的平静再度笼罩猩红镇的夜...
我咽了口唾沫,转向海豹,“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是屠杀?”
但他似乎见怪不怪了,“山羊的走狗们又撕碎了某个不幸的倒霉蛋,他成了地狱之主后,便征募训练他的秩序警察,格杀任何抱怨他统治的家伙,哦,你肯定猜到了,他们也会格杀任何坠落的人类,毕竟他们主子讨厌人类。”
我回忆起了来猩红镇的路上看到的那棵挂满舌头的树,顿时毛骨悚然。
而老海豹似乎察觉到我的恐惧,他笑着——努力藏住自己的尖牙,并将臭烘烘又暖乎乎的前鳍再度放到我的头上,“别害怕,孩子,你在这儿很安全,我保证,你可以在这里住着,多久都行,老埃蒙保证那些杂种不会伤到你!”
虽然臭烘烘的,但是好暖和,我眯起眼睛,终于笑了,“那真是,谢谢您了...”
“但孩子。”他突然调转语气,打断了我短暂的安心和温暖,“我这儿不是慈善所,正如你看到的,我这儿生意不景气,没钱雇服务员...”
我越听越感觉不对劲,“所以你要我当服务员?给恶魔们?”
老海豹笑呵呵的点头,“是啊,很简单,就是给那些吃人的家伙们上菜,不过你先别急啊,我有办法让你不会被发现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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