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军区演习的总结报告刚交到指挥部,我们就接到了新任务——前往边境某哨所检修通信线路。赵斌把地图铺在桌上,指尖划过一片标着“无人区”的区域:“这里的哨所信号时断时续,冬天快到了,大雪封山后更难处理,你们得在月底前搞定。”
地图上的路线蜿蜒曲折,像条被冻僵的蛇。苏婷婷盯着“海拔4500米”的标注,眉头微微蹙起:“那里气温低,设备容易结霜,得带足保温材料。”她转身在器材清单上添了行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还要带两床备用棉被,裹在电台上。”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沙漠演习时,她把军大衣盖在我睡袋上的温度。“我让王浩准备高原药,”我补充道,“你上次在沙漠有点缺氧,这次得提前预防。”
她抬头看我,眼睛里像落了层细雪:“你也是,膝盖别着凉。”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通信车在山路上颠簸,车轮碾过碎石子,发出“咯吱”的声响。苏婷婷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捧着本《高原通信设备维护手册》,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车过海拔3000米时,她突然咳嗽了几声,脸色有点发白。
“不舒服?”我放慢车速。
“没事,”她摆摆手,从包里掏出颗润喉糖,“就是有点干。”她把糖纸剥开,递到我嘴边,“你也含一颗。”
橘子味的甜在舌尖散开,混着她指尖的温度,一路暖到心里。
哨所比想象中更简陋。几间平房孤零零地立在山坳里,周围是连绵的雪山,风刮过旗杆,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哭。哨兵看到我们,眼睛亮得像星星:“可把你们盼来了!电话三天没通了,家书都寄不出去。”
苏婷婷放下行李就去检查设备。机房里的电台蒙着层薄灰,电源接口处结着白霜。她伸手摸了摸机箱,指尖立刻沾上了凉意:“是低温导致的接触不良,还有……”她指着天线的方向,“那边的馈线被风吹得松动了。”
我和她扛着梯子往山顶爬,海拔高,走两步就喘得厉害。她的嘴唇有点发紫,却走得比我快,时不时回头等我:“慢点,别逞强。”
山顶的风更大,吹得人站不稳。苏婷婷爬上梯子紧固馈线,军大衣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的作训服,肩膀处磨得有点发白——那是她总扛设备磨的。我站在梯子下扶着,看着她在风中晃动的身影,心一直悬着。
“好了!”她从梯子上下来时,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颊冻得通红,却笑得开心,“试试信号!”
哨所的电话果然通了。哨兵抱着电话给家里报平安,声音哽咽着:“妈!我在这边挺好的,你们放心……”苏婷婷靠在机房门口听着,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
“你看,”她转头对我说,“咱们干的活儿,挺有意义的。”
在哨所待的第三天,下起了雪。不大,却把山顶染成了白色。苏婷婷的短波电台突然收到一串奇怪的信号,既不是军用频道,也不是民用频率,只是断断续续的摩尔斯电码。
“这是……求救信号?”她皱着眉记录,指尖在纸上敲出点划,“好像是从山那边传过来的,信号很弱。”
我凑过去看,电码翻译过来是“迷路,缺粮,坐标……”后面的数字被干扰截断了。“山那边是无人区,”哨兵说,“前几天有支科考队进去了,还没出来。”
苏婷婷立刻调大电台功率,试图联系对方,声音却越来越急:“这里是边防哨所通信班,听到请回答!我们可以定位你的位置!”
信号时断时续,直到天黑才稳定下来。她守在电台前,连饭都没吃,军大衣裹在身上,像只蛰伏的熊。我给她端来热粥,看到她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坐标图,铅笔尖都磨圆了。
“你先睡会儿,我盯着。”我把粥放在她手边。
“不行,”她摇摇头,眼睛布满血丝,“万一信号断了,他们就危险了。”
后半夜,信号突然清晰起来。对方报出了准确坐标,声音虚弱:“我们有两个人冻伤了,粮食也吃完了……”苏婷婷一边记录一边报给指挥部,声音沉稳得不像熬了半宿的人。
等指挥部的救援直升机轰鸣声传来时,天已经亮了。苏婷婷站在哨所门口,看着直升机在雪地上降落,科考队员被抬下来,突然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我把军大衣往她身上裹了裹。
“没事,”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你看,又救了人。”
离开哨所那天,雪停了。哨兵们列队送我们,手里捧着晒干的野山枣——是他们自己摘的,说“甜得很”。苏婷婷把野山枣装进包里,说要带回去给王浩他们尝尝。
下山的路比来时难走,结了层薄冰。我开车时格外小心,苏婷婷坐在旁边,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给你的。”
是枚用红绳串着的狼牙,磨得很光滑。“哨所老班长给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说能辟邪,保平安。”
我解下手腕上她送的弹壳,把狼牙戴上,长度刚刚好。“那这个给你。”我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新刻的弹壳戒指,比之前的那个更精致,上面刻着“平安”。
她接过去,戴在无名指上,大小正合适。“你什么时候刻的?”
“在哨所没事干的时候,”我挠了挠头,“用修设备的锉刀磨的。”
她低头看着戒指,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上面,闪着温柔的光。突然,她往我这边靠了靠,头轻轻抵在我的肩膀上:“张林,等这次回去,我们……”
话没说完,通信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她的话被打断了。我转头看她,她的脸红得像山上的映山红,没再继续说,只是把军大衣往我们中间拉了拉,盖住了两只交握的手。
车里的电台在放军歌,旋律很轻,混着窗外的风声,像支温柔的曲子。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就像她知道我刻戒指时的心意。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就像这山路上的雪,悄无声息,却能把整个世界染成纯白,干净又温暖。
回到基地时,王浩他们在门口等着,手里举着“欢迎英雄凯旋”的牌子,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格外醒目。“嫂子!班长!你们可回来了!”王浩抢着帮我们拎包,鼻子在包上嗅了嗅,“有好吃的!”
苏婷婷笑着把野山枣分给他们,看着王浩吃得直咂嘴,眼里的温柔像要溢出来。我站在旁边看着,突然觉得,所谓幸福,就是从高原哨所回来,有人等,有热饭,有个人能和你分享一袋野山枣,能懂你没说出口的话,能把军大衣的温度,变成一辈子的约定。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高原的雪落在苏婷婷的发梢,她戴着我刻的戒指,站在通信车旁,笑着说:“张林,我们结婚吧。”
醒来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狼牙,突然觉得,这个梦,离得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