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表彰大会上,当赵斌念出“苏婷婷”的名字时,我看到她愣了一下。阳光透过礼堂的窗户落在她肩上,那枚崭新的三等功勋章在作训服上闪着光,却不及她眼里的惊讶明亮。
“苏婷婷同志,在跨区通信保障任务中,创新自适应跳频算法,确保复杂电磁环境下信号零中断,记三等功一次!”赵斌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掌声雷动中,她站起身,齐耳的短发在风里微微晃动,步伐依旧是惯常的沉稳,却在走到主席台前时,悄悄朝我站的方向瞥了一眼。
授勋的首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年纪轻轻,技术过硬,是通信兵的榜样!”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指尖在帽檐处停顿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趴在机房桌上改算法,铅笔芯断在草稿纸上,留下个小小的黑印。
散会后,王浩抱着相机追在她身后:“嫂子!快跟军功章合个影!这可是咱们通信班的荣耀!”吉日格勒把刚雕好的木牌往她手里塞,上面刻着“功勋章”三个字,周围绕着麦穗图案;刘勇则捧着笔记本,认真地说:“苏班长,你的算法能不能再给我讲讲?我还是没吃透跳频序列的生成逻辑。”
她笑着一一应下,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我朝她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杯——里面是她爱喝的红糖姜茶,早上特意去炊事班煮的。她的嘴角弯了弯,像颗被阳光晒暖的糖。
庆功宴设在食堂,大师傅特意加了菜,糖醋排骨堆得像座小山。王浩非要给苏婷婷敬酒,举着搪瓷缸子喊:“嫂子,我敬你!以后我一定好好学通信原理,争取也拿枚军功章!”
“少喝点,”苏婷婷把他的缸子往旁边推了推,“晚上还要值班,别耽误事。”她转头给我夹了块排骨,“你也多吃点,早上看你训练量挺大的。”
排骨炖得很烂,甜咸刚好。我看着她胸前的军功章,突然想起她刚调回基地时,我们一起排查线路故障,她蹲在泥里接电缆,手指被冻得通红,却笑着说“这点冷算什么”。原来那些在深夜亮着的台灯,那些写满批注的草稿纸,那些在风雨里攀爬信号塔的身影,都在为这枚勋章铺路。
“其实……”她突然放下筷子,声音压得很低,“这个算法,有一半是你的功劳。”
“我可没帮你写代码。”我笑了笑。
“但你给了我灵感啊,”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军功章,“上次在峡谷,你说‘战术通信就得像打游击,灵活应变’,我就是想起这句话,才琢磨出自适应调整的思路。”
我想起峡谷里的雨,想起她塞给我的错题解析,突然觉得,这枚勋章虽然戴在她胸前,却也藏着我们共同的痕迹。
表彰大会后没过多久,基地接到了新任务——参与跨军区联合演习,负责保障红蓝双方的通信链路。赵斌把任务交给了我和苏婷婷:“你们俩配合最默契,这次的担子不轻,演习区域在沙漠,电磁环境复杂,设备容易出故障。”
“保证完成任务!”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转身准备器材时,肩膀不小心撞在一起,都笑了。
出发前一天,苏婷婷在抢修包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东西:除了常规的工具和备用电缆,还有防晒霜、藿香正气水,甚至有两包润喉糖。“沙漠里干燥,”她把一包润喉糖塞给我,“你说话多,省着点用。”
我看着她往包里放东西的样子,突然想起她总说“细节决定成败”。以前觉得是句套话,现在才明白,所谓细节,就是记得对方的习惯,担心对方的难处,把“我”活成“我们”。
演习区域的沙漠比想象中更荒凉。白天的太阳烤得地面发烫,通信车的钢板能煎鸡蛋;夜里却冷得刺骨,风刮过帐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野兽在嚎叫。苏婷婷的短波电台出了次故障,她趴在车底修了两个小时,出来时满脸油污,军绿色的作训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好了。”她抹了把脸,手上的油污蹭到脸颊,像只小花猫,“能坚持到演习结束。”
我递过水壶,看着她仰头喝水的样子,喉结轻轻滚动,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明天换我守夜,你好好睡一觉。”
“不行,”她把水壶还给我,“你的膝盖不好,夜里冷,别硬撑。”
我们争了半天,最后决定轮流守夜。她值上半夜,我值下半夜。凌晨三点换班时,我掀开她的帐篷帘,看到她蜷缩在睡袋里,怀里还抱着电台手册,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解难题。我把自己的军大衣盖在她睡袋上,转身走出帐篷时,风里好像带着她轻轻的呼吸声。
演习进行到第五天,蓝方突然实施强电磁干扰,我们的信号瞬间中断。苏婷婷盯着屏幕上的乱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是跳频干扰,周期在变,常规抗干扰没用!”
“用你上次的算法,”我把备用信道参数递给她,“再加个伪随机序列,混淆他们的干扰周期。”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闪着光,像找到了钥匙的锁。“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你皱眉的时候,就是有新思路了。”我笑了笑,心里却在打鼓。
算法调整成功的瞬间,电台里传来红方指挥部的声音:“通信恢复!好样的!”我们同时松了口气,掌心都捏着汗。苏婷婷突然抓起我的手,往我掌心塞了个东西——是颗润喉糖,橘子味的,塑料包装被她攥得有点皱。
“庆祝一下。”她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划了一下,像在写什么字。
演习结束那天,沙漠里难得下了场小雨。我们坐在通信车顶上,看着远处的夕阳把沙丘染成金红色。苏婷婷把军功章摘下来,放在手里摩挲:“其实我以前总觉得,拿勋章得轰轰烈烈,现在才发现,能安安稳稳完成任务,比什么都强。”
“那以后,我们就一起安稳完成每个任务。”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她把军功章递给我,背面刻着的编号在夕阳下闪着光。“帮我拿着,”她突然笑了,“我想看看你戴军功章是什么样子。”
“等我拿了军功章,咱们一起戴。”我把勋章还给她,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像有电流窜过。
回程的路上,王浩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问:“班长,你跟嫂子是不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赵队都问我好几回了。”
苏婷婷的脸一下子红了,转身去整理器材,耳根却红得像落日。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枚军功章不仅是荣誉,更是个约定——约定着往后的日子,不管是沙漠还是峡谷,不管是暴雨还是烈日,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把彼此的名字,刻在共同的岁月里。
回到基地时,梧桐树叶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苏婷婷把军功章放进抽屉,旁边摆着我送她的弹壳戒指,还有那本写满笔记的通信原理课本。“等下次拿了军功章,”她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星,“咱们把它们并排摆在窗台上,让太阳晒晒。”
“好。”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比军功章更珍贵的,是藏在它背后的牵挂,是那些一起熬过的夜,一起修过的线路,一起在沙漠里分享的润喉糖,是把“我”和“你”,过成了“我们”。
窗外的风掠过空荡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这个约定伴奏。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