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拉练的第五天，峡谷里的风带着股土腥味，卷着碎石子打在头盔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我们班走在队伍最前面探路，王浩举着砍刀劈路边的荆棘，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歌：“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闭嘴吧你，”我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仔细看路，这峡谷两边都是松动的碎石，别大意。”
吉日格勒背着最重的给养，却走得比谁都稳，黝黑的脸膛上全是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胸前的背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刘勇举着望远镜，时不时停下来观察两侧的山壁，镜片反射着头顶漏下来的细碎天光：“班长，左边山壁有裂缝，看起来不太稳。”
我刚想说“加快速度通过”，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像远处滚雷，又比雷声更急、更沉。王浩突然僵在原地，手里的砍刀“哐当”掉在地上，指着上方的岩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泥、泥石流！”
我抬头一看，魂都飞了——只见黑压压的泥流裹着石块，像条愤怒的巨蟒，正从左侧山壁的裂缝里涌出来，顺着陡坡往下冲，目标正是我们所在的峡谷底部。
“快跑！”我扯着嗓子喊，一把推开身边的王浩，“往右侧的岩石堆躲！”
混乱中，有人撞了我一下，我踉跄着往前扑，眼看就要被泥流边缘扫到。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我的后领，把我往后狠狠一扯，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吉日格勒像座黑铁塔似的压在我身上，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几块飞溅的碎石。
“吉哥！”我想推开他，却被他按得死死的，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说不出话，只能用胳膊肘更用力地护住我的头。
泥流咆哮着从我们身边冲过，裹挟着碗口粗的树干，撞在对面的岩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我趴在地上，能感觉到大地在颤抖，鼻子里全是泥土的腥气，还有吉日格勒后背渗出来的血腥味。
“差不多了……”过了好一会儿，吉日格勒才喘着粗气爬起来，后背的作训服被碎石划开好几道口子，血珠正往外渗，他却咧嘴笑，“班长，你没事吧？”
“你别管我！”我顾不上拍身上的泥，眼睛在混乱中扫了一圈——王浩正抱着块石头发抖，刘勇已经爬起来往队伍后面跑，显然是去报信了。可苏婷婷呢？刚才她还跟在我们后面整理通信线路，怎么没看见人？
“苏婷婷！”我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峡谷里回荡，却没人应答。
“那边！”王浩突然指着右侧的岩石堆，声音发颤，“班长你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跑过去，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苏婷婷趴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面，右腿被一块磨盘大的落石压住了，裤腿已经被血浸透，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却咬着牙没哼一声。
“别动！我来了！”我扑过去想搬石头，手指刚碰到冰冷的石块，就被她拦住了。
“别碰……”她吸了口冷气，声音细若游丝，“可能伤着骨头了，乱搬会更糟。”
我这才注意到，落石边缘还压着她的通信包，线路从包里扯出来，缠在石头上，其中一根线已经被压断，露出里面的铜丝，像条受伤的小蛇。
“吉日格勒！快来！”我冲不远处的吉日格勒喊，他立刻瘸着腿跑过来，后背的伤口肯定扯到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二话不说就蹲下身，和我一起去抬石头。
“一、二、三！”我们俩憋足了劲往上抬，石头却纹丝不动，反而因为震动，让苏婷婷疼得闷哼了一声，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滚，滴在地上的泥土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圆点。
“妈的！”我急得想骂人，手指抠在石头缝里，指甲盖都快掀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流，和泥土混在一起，黏糊糊的。
“班长，用这个！”刘勇突然跑回来，手里拖着根碗口粗的树干，是刚才被泥流冲下来的，“赵队带着人在后面，让我们先找东西当撬棍！”
吉日格勒立刻会意，把树干一端塞进石头底下，我和他踩着树干往下压，王浩则蹲在旁边，用砍刀在石头边缘挖泥土，想让石头松动些。树干发出“咯吱”的呻吟，好像随时会断，苏婷婷却突然笑了，笑得有点虚弱：“你们……你们这样，好像在拔萝卜。”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我瞪了她一眼，心里却更疼了——她肯定是疼极了，才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
就在这时，赵斌带着队伍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卫生员，手里提着医药箱。“让开！”赵斌吼了一声，接过我们手里的树干，“都用点力！卫生员，准备急救！”
人多力量大，石头终于被撬开一条缝，卫生员赶紧塞进去几块木板固定，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苏婷婷的腿抽出来。她的裤腿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卫生员用剪刀剪开时，她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再发出一点声音。
“必须尽快送回基地治疗。”卫生员检查完伤口，脸色凝重，“可能有骨裂，这里条件太简陋，处理不了。”
赵斌立刻安排：“吉日格勒，你带两个人，用担架抬苏婷婷走后面的缓坡，注意稳当点！张林，你带剩下的人断后，检查有没有遗漏的装备！”
“是！”我应着，眼睛却离不开苏婷婷。她被人扶着靠在岩石上，正低头在通信包里翻着什么，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抓空了。
“你找什么？我帮你。”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却亮得惊人，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塞到我手里：“这个……本来想找机会给你的。”
信封是部队发的那种牛皮纸信封，边角都磨圆了，上面还沾着点泥土，显然在口袋里揣了很久。我愣了一下，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该不会是……情书吧？
周围的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没人注意我们。我捏着信封，指尖能感觉到里面薄薄的纸页，心里像揣了只疯跑的兔子，又紧张又期待，手都有点抖了。
“等……等你安全了再看。”苏婷婷看着我，脸颊突然红了，避开我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壁，“别弄丢了。”
“不会的。”我把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作训服的内兜，紧贴着胸口，感觉那里烫得能烧起来。
担架很快做好了，吉日格勒和两个大个子战士抬着苏婷婷，一步一步往缓坡走。她躺在担架上，还在回头看我，我冲她挥了挥手，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她才轻轻点了点头，把脸转向了前面。
处理完后续的事，我带着王浩他们追赶大部队，心里却总惦记着内兜的信封。王浩看出我心不在焉，凑过来问：“班长，你兜里揣啥呢？一路上摸了八回了。”
“没什么。”我把他推开，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些。
晚上在临时宿营地，大家都累坏了，倒在帐篷里就呼呼大睡。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借着帐篷缝透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信封。
手抖了半天，才把信封拆开，里面掉出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还有……一张通信原理的错题解析？
我愣住了，展开信纸一看，上面是苏婷婷清秀的字迹，写的全是我上次借笔记时做错的题，她不仅重新演算了一遍，还在旁边用红笔标注了“易错点”“简便算法”，最后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写着：“上次看你这道题总错，整理了下思路，希望能帮到你。P.S.你的笔记本借我用两天呗？我想抄下你战术分析的部分，赵队说写得挺有想法的。”
原来……不是情书啊。
我看着那张错题解析，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想笑——自己居然把这个当成了情书，还紧张了半天。可指尖划过她画的笑脸，又觉得心里暖暖的，像被温水泡过。
她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惦记的不是自己的伤，而是给我送这个，还怕我弄丢了。
“傻丫头。”我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里，塞回内兜，这次贴得更紧了。
帐篷外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像苏婷婷讲题时轻轻的语调。我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她趴在岩石后面，忍着疼把信封塞给我的样子，眼睛亮得像峡谷里的星星。
也许这不是情书，但在我心里，比任何情书都珍贵。
第二天一早，我找卫生员问了苏婷婷的情况，卫生员说她已经被送到基地医院了，骨头没事，就是软组织挫伤，养几天就好了。我这才松了口气，把那个信封又摸了摸，决定等拉练结束，就把笔记本给她送去，顺便……再请她讲讲那道傅里叶变换的题。
王浩凑过来，看我嘴角带笑，又开始挤眉弄眼：“班长，是不是收到情书了？看你美得！”
“再胡说就罚你站哨。”我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阳光透过帐篷顶照进来，暖洋洋的。峡谷里的惊险好像还在昨天，但手里的错题解析，却让那些恐惧都变成了甜甜的回忆。原来有些心意，不用写在情书上，藏在错题解析里，藏在危险时的惦记里，更让人觉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