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郡主被李子城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惊得后退了半步。
她下意识地躲到太子朱高炽身后寻求庇护,只敢偷偷打量着李子城。
一见李子城那愤懑的眼神,方孝孺便知其中必有隐情。
但为避免落人口实,他轻咳两声沉声问道:“子城,今日究竟是何缘由?”
李子城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意:“学生今早奉师命离院,欲往城中布行添置几件合体衣裳。”
“行至浣纱坊外,见一方丝帕遗落在地,学生便拾了起来。”
“因店内伙计盛情相邀,学生遂入店挑选。岂料刚一进门,便遇见了这位郡主殿下。她见学生手中拿着她的帕子,便一口咬定是学生窃取了她的贴身之物!学生尚未来得及分辩,便被她的随从扭送至此!”
说到此处,李子城心中怒意更盛。
朱高炽闻言,眉头紧锁,转身看向身后的咸阳郡主:“四妹,果有此事?”
咸阳郡主自知理亏,垂下了头,却仍不肯认错嗫嚅道:“我当时正在看衣料,一回头就见帕子在他手上……我身边那么多护卫,若真掉了东西,他们怎会毫无察觉?”
“一派胡言!”
朱高炽斥道,“都是你二哥与父皇平日太过骄纵,才养成你这般蛮横的性子!”
他先呵斥了妹妹两句,随即转向李子城,语气和缓:“李先生,此事确是四妹莽撞,本宫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李子城摆手道:“殿下言重了。学生与郡主身份有别,纵受些委屈,又能如何?”
他目光转向纪纲:“纪指挥使,学生现在可以走了吗?”
纪纲虽心有不甘,但方孝孺与太子亲临,他岂敢强留?
只得点头:“既已澄清误会,又有殿下作保,李先生请便。”
“多谢!”
李子城虽挨了打,此刻却未声张。
非是他要忍气吞声,而是深知方孝孺性情刚烈,恐因此事闹得不可收拾。
他与老师好不容易在朝中立足,若因私怨与陛下翻脸,此前种种努力皆付流水。
更何况他已入翰林,入朝为官指日可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收拾纪纲,日后自有良机。
他对纪纲略一拱手,便朝方孝孺走去。
师徒二人正要登车,朱高炽也松了口气,不料马蹄声疾响,王景弘策马赶到。
“且慢!李先生还不能走!”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朱高炽心头一紧。
他深知父皇脾性,若李子城“调戏郡主”的罪名坐实,父皇绝不会轻饶!
他生怕再生变故,立刻上前拦在王景弘马前:“王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太子爷,陛下遣奴婢前来,宣李先生即刻入宫!”王
景弘说罢,目光扫向朱高炽身后的咸阳郡主,“原来郡主也在此处,倒省了奴婢奔波。陛下有旨,宣咸阳郡主与陈子城一同入宫觐见!二位,随奴婢走吧!”
朱高炽深知王景弘分量。
他亲自来传旨,足见父皇对此事极为重视。
眼下事情几乎可断定为误会,但父皇若亲自过问,二人中必有一人受罚。
他既想护住李子城,又不忍妹妹受责,一时左右为难。
无奈之下,朱高炽只得赔笑道:“王公公,入宫觐见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李先生方才受了惊吓,尚需定神。可否请您移步,与本宫借一步说话?”
“殿下既如此说,奴婢遵命便是。”王景弘不再催促,翻身下马,随朱高炽走到僻静处。
确认四下无人,朱高炽才低声问道:“公公,父皇为何突然过问此事?”
“是郑和公公禀报的陛下。陛下得知后极为重视,不仅亲自过问,还要严查涉事的锦衣卫!”
朱高炽心中一惊。
父皇向来用人不疑,对锦衣卫虽委以重权,却也多交由二弟朱高煦节制。
纪纲更是二弟手下得力干将,父皇留其在侧,亦有监督之意。
如今父皇竟要亲自查问,此事已然闹大。
朱高炽心知难以善了,又压低声音问:“父皇此刻……圣心如何?”
“奴婢不知。旨意是陛下刚在御书房下的。陛下除了命奴婢亲来诏狱,还召了御医院的人在宫中候命,不知是何安排……”
听说连御医都惊动了,朱高炽更是慌乱。
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李子城和咸阳郡主,最终无奈叹道:“罢了,本宫随他们一同入宫!”
王景弘连忙摇头:“万万不可!陛下只宣了他二人,殿下若贸然前往,恐触怒天颜……”
“触怒便触怒吧!”
高炽决然道,“父皇的脾气你不是不知。若只将他二人送去,今日宫中怕是要出大事!本宫跟着,紧要关头或能劝解一二,免得局面难以收拾!”
朱高炽不顾王景弘的劝阻,执意随着李子城与咸阳郡主入了宫。
至于方孝孺,则由王景弘派人护送回了翰林院,并安排了御医前去照料。
临别时,方孝孺对李子城仍是满心牵挂。李子城宽慰了老师几句,又叮嘱他好生休养,这才随众人向皇宫而去。
此刻乾清宫内,朱棣正批阅奏章,汉王朱高煦隔着珠帘侍立,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朱棣一连翻了几份折子,才随手将其中一本丢开。
见此情形,朱高煦心头更紧。
“汉王爷,自打进了这应天府,你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朕是不是该收回锦衣卫的兵权,赶紧打发你就藩?”
这一声厉喝,惊得朱高煦险些跪下:“爹……您这是……”
“别叫爹!朕不配当你爹!再这么下去,朕该管你叫爹了!”
朱棣一把掀开珠帘,“朕把锦衣卫交给你,是让你肃清应天乱局,让百姓安生过日子!”
“可你呢?整日舞枪弄棒也就罢了,竟还纵容锦衣卫跟着咸阳胡闹!她什么性子你不清楚?非要把应天府搅得天翻地覆你才甘心?”
这番训斥,终于让朱高煦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他颇为不服地辩解:“儿臣还不是担心四妹在城中遇险?城里那些百姓,像是被建文灌了迷魂汤!四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儿臣若不派人跟着,万一她有个闪失,您不还得怪罪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