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唤人,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他只是迈开步子,走了进来。黑色的锦靴踏过地上粘稠的血泊,悄无声息,如同踏在深秋的落叶上。
一步,两步。
他在沈青梧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阴影完全笼罩下来。沈青梧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黑色的袍角,用银线勾勒着某种繁复而冷冽的暗纹,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隐隐流动。
然后,他缓缓地、单膝蹲了下来。
距离陡然拉近。
沈青梧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却又透着超越年龄的冷寂与疏离的脸庞。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五官深刻而俊美,如同精雕细琢的寒玉。薄唇紧抿,没有一丝弧度。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狭长深邃,眼瞳是极致的墨黑,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好奇或是厌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平静。
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或者一个……有趣的谜题。
沈青梧的呼吸几乎停滞。这张脸……她认得!
卫九渊!
那个被梁国送来、囚禁在燕京质子府多年,如同影子般沉默寡言、被人遗忘甚至肆意欺凌的敌国质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沈府最偏僻肮脏的柴房?!
震惊和警惕瞬间压过了濒死的昏沉。
卫九渊的目光,缓缓扫过她沾满血污和污泥的脸,扫过她因剧烈咳嗽和失血而微微起伏的、染血的胸口,最后,落在了她紧握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肉碎屑的右手上。
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重量,冰冷地刮过她的皮肤。
然后,他伸出了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同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沈青梧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呜,沾血的手指下意识地再次曲起,做出攻击的姿态——即使这姿态在对方眼中可能不堪一击。
然而,卫九渊的手并没有伸向她脆弱的脖颈,也没有去夺她虚张声势的“武器”。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玉石般的冰凉触感,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动作极其突兀,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诡异的专注。
他……在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沈青梧整个人都僵住了。所有的凶狠和戒备,在这一刻被这完全超出预料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凝固在脸上,显得异常茫然和脆弱。
指尖冰凉,力道却异常轻柔。他仔细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用指腹将她脸颊上溅到的温热血点一点一点擦去。那冰冷的触感,与她脸上残留的血液的温热,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血污被拭去,露出底下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即使沾染污泥,散乱着发丝,也难掩其惊心动魄的破碎美感,尤其是那双此刻盛满了震惊、茫然和残余恨意的眼睛,如同蒙尘的琉璃珠。
卫九渊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不断溢出鲜血的唇角。
那里,暗红的血迹如同盛开在雪地上的曼陀罗,刺眼而妖异。
他盯着看了几秒。
然后,在沈青梧混乱而惊悸的注视下,卫九渊缓缓收回了擦拭血迹的手。他没有再看她的脸,而是垂下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伸出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己那件玄黑色锦袍领口下的第一颗盘扣。
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接着,是第二颗。
动作从容,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在这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柴房里,显得格外诡异。
沈青梧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阴鸷质子诡异的行为。他想做什么?在这污秽之地……宽衣解带?
她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抠进地面的泥土里,指甲几乎要折断。极致的虚弱和眼前这完全无法理解的局面,让她感到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和失控感。
就在她紧绷到极限,几乎要再次不顾一切地暴起反抗时——
卫九渊解开了第三颗盘扣,微微敞开了领口。
露出的不是预想中的亵衣,而是一片同样冷白的、紧实的胸膛肌肤。然而,在那肌肤之下,靠近心脏的位置,沈青梧惊恐地看到,皮肤下竟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活物般缓缓流转的幽蓝寒气!
那寒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起伏、蠕动,所过之处,皮肤表面甚至凝结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的冰霜!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气息,瞬间从那敞开的衣襟处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柴房里浓重的血腥味,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沈青梧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这是……
卫九渊抬起眼,那双墨黑的眼眸再次对上了她惊骇欲绝的视线。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薄唇却微微开合,吐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话,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沈青梧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疼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染血的唇角和不断痉挛的身体上。
不等沈青梧有任何反应,他那只刚刚擦拭过她脸颊血迹的、冰凉的手,缓缓抬起,抚上了自己敞开的、透出幽蓝寒气的胸膛。
指尖轻轻点在那片流转着寒气的皮肤上。
“孤的寒毒……”
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分你一半,可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抚在胸口的手指猛地一压!
“唔!”一声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出来的闷哼,从卫九渊紧抿的薄唇间溢出。
他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额角青筋瞬间暴起,细密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沿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
而就在他指尖按压的位置,那皮肤下流转的幽蓝寒气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刺激,骤然变得狂暴!如同无数条被激怒的冰蛇,疯狂地扭动、膨胀!一缕缕凝练到极致的、肉眼可见的深蓝色冰寒气丝,如同活物般,硬生生被他以某种诡异霸道的力量,从自己心口处“抽”了出来!
那气丝散发着比之前强烈百倍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极寒!柴房内本就骤降的温度,瞬间跌至冰点!地上的血泊表面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红霜!拴在角落的老马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嘶鸣,拼命挣扎着后退,却被缰绳死死勒住。
卫九渊的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强行抽取本源寒毒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把冰刀在他体内疯狂搅动。但他那只凝聚着深蓝气丝的手,却稳定得可怕,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朝着地上虚弱不堪、满脸惊骇的沈青梧,猛地印了下来!
目标是她的心口!
沈青梧的眼中倒映着那迅速逼近的、代表着极致冰寒与死亡的幽蓝光芒,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她想躲,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她想叫,喉咙却如同被冰封。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缠绕着死亡寒气的手掌,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印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