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昭雪 > 十、盐引劫案
换源:


       承天门前的灰烬尚未被风雨彻底涤净,空气中弥漫着金丝楠木焚烧后的焦糊恶臭,混合着那特制朱砂模拟的血腥腥气,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萦绕在皇宫上空,成为帝国心脏一道灼痛而屈辱的烙印。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议论如沸水翻腾,百棺围宫的余震尚未平息,来自江南的烽火狼烟已如燎原之势,猝然点燃!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裹挟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如同一支淬毒的利箭,狠狠撕裂了紫宸殿内凝滞压抑的空气:

“启禀陛下!江南盐引税银三百万两,于淮安段运河遭劫!押运副将赵锋力战殉国!随行漕丁死伤殆尽!劫匪手段凶残,劫银后纵火焚船,官船十数艘尽成焦炭,现场……一片焦土!寸银无存!”传令兵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紧随其后,江南总督的密奏被呈上,字里行间透着失控的恐慌:“劫案次日,林氏庄园豢养的数千私兵,与不明身份、头裹黄巾的暴民合流,以‘天罚降世,诛除暴君苛政,还我江南朗朗乾坤’为名,悍然攻占淮安府衙及漕运三仓!江南……已乱!烽烟遍地!请陛下速发天兵!”

萧云璟捏着两份奏报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手背上那道为获取陆知微技术支持而被硝酸银灼伤的疤痕,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目。他眼中没有半分意外或慌乱,只有冰封千里的寒意与预料之中的暴怒在无声翻涌。百棺围宫,是林壑敲响的舆论丧钟;盐引劫案与江南暴乱,则是这头江南巨蠹挥向帝国经济命脉和统治根基的实质屠刀!断财源、削力量、造混乱,三管齐下,招招致命!

“好一个‘天罚’!好一个林壑!”萧云璟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在云层中滚动,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焚江煮海的雷霆之怒,“断朕财源,乱朕江南!这是要扼住朕的咽喉,让朕失血而亡!”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寒电,穿透殿内的昏暗,精准地射向肃立阶下、一身玄色劲装的陆知微:“宸妃!”

“臣妾在。”陆知微应声出列,腰间的青玉牌在烛光下泛着温润而坚定的光泽。她清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沉静如深潭,仿佛早已预见到这场风暴的来临,只待一声令下。

“江南劫案现场,朕要最清晰的脉络!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揪出劫匪的尾巴,找到赃银的线索!”萧云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拿起御案上那枚刻有狰狞龙纹的玄铁令牌,重重拍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响。“持朕金牌,节制江南刑狱、漕司、驻军所有勘验人手!陆知微,你是朕唯一能托付此任之人!即刻启程!”

“臣妾领旨!”陆知微双手接过那枚冰冷沉重的令牌,寒意瞬间从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却让她精神更加凛冽。她抬眼,目光与萧云璟在空中交汇。无需多言,彼此都心知肚明此行的凶险——林壑在江南经营数十年,根深蒂固,党羽遍布,此行无异于独闯龙潭虎穴,步步杀机。

淮安段运河,夜雨如注。

昔日千帆竞渡、商贾云集的黄金水道,此刻已沦为修罗炼狱。被烈火烧灼得只剩下漆黑扭曲骨架的官船,如同巨兽的残骸,半沉半浮在浑浊湍急的河水中。焦糊的木炭味、尸体烧灼膨胀后散发的恶臭、以及河泥的腥气,混合在冰冷刺骨的雨幕里,形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呕的死亡气息。水面漂浮着散落的银箱残骸、破碎的衣物、以及一具具被水流冲刷得肿胀发白、面目全非的尸体,随着浪涛起伏,触目惊心。

陆知微站在泥泞湿滑的岸边,玄色的披风早已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形。她无视了恶劣的环境和周围官员惊惧畏缩的眼神,径直走向一具被水流冲到岸边浅滩的劫匪尸体。戴上特制的鱼鳔手套(防水防污),她蹲下身,雨水顺着兜帽边缘不断滴落。尸体焦黑变形,但未被水流冲走的左手腕处,残留着一小片未被完全烧毁的深色布料,上面一个徽记在雨水的冲刷下若隐若现——扭曲如毒蛇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一把向下滴血的狰狞匕首!

“林氏私兵的暗记。”陆知微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刀锋。她用力掰开死者紧握成拳的右手,指缝深处,嵌着几根坚韧的、淡黄色的植物纤维。“苎麻?”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出纤维,凑近鼻尖,在浓烈的焦糊尸臭中,分辨出一丝极淡却独特的桐油气息,以及……一丝劣质烟草燃烧后的呛人味道。“而且是经过特殊浸油处理的船用缆绳纤维?”她立刻联想到了驳船。

她站起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锐利地扫视着狼藉不堪的河岸。岸边泥泞的地面上,几道深深的车辙印在暴雨的冲刷下依然顽强地残留着清晰的轮廓。车辙宽大异常,轮印边缘带着独特的、如同锯齿般的压痕。“重载马车…这种独特的锯齿状压痕…”陆知微脑中飞速检索着沿途观察过的痕迹,“城西‘丰裕’砖窑厂运砖的重型板车!只有他们的车轮边缘有这种加固的锯齿铁箍!”

“娘娘!这里!”不远处,一名经验丰富的江南老仵作在另一具俯趴的劫匪尸体旁高喊。陆知微快步过去。老仵作正用一把特制的红油伞(宋代法医验骨验伤常用工具,利用特定光线增强伤痕显现)遮挡着瓢泼大雨,伞下凝聚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尸体后颈一处极其隐蔽、颜色深紫的淤伤。“娘娘您看,这伤…位置刁钻,形状规则,边缘清晰,不像是打斗撞击或跌落所致,倒像是…被某种坚硬细长、顶端尖锐的棍状物,以极快的速度和精准的角度,瞬间点压此处的要害(哑门穴或风府穴附近)致死!手法极其专业狠辣!绝非普通劫匪!”

陆知微立刻俯身,不顾泥泞,凑近细看。淤伤中心,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破皮点。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银镊子,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拨开那点破损的皮肉。在血肉模糊中,她竟夹出了一小粒米粒大小、棱角分明、闪烁着冷硬光泽的黑色碎屑!“燧石碎屑?…袖箭击发时崩裂的燧石碎片?!”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剧震!这是军中专用、制作精良的袖箭暗器才可能留下的痕迹!联想到老仵作所说的专业点穴手法,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她脑海——靖王萧承泽麾下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刺杀部队,“影刺”!

“报——!娘娘!”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漕帮小头目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发现线索的激动,“小…小人是隐鳞外围线人,昨夜在码头值夜,风雨太大,本想提前收工,但…但隐约看见有几艘吃水异常深的驳船,在劫案发生前不到半个时辰,趁着雨幕,鬼鬼祟祟地驶入了运河上游废弃多年的‘老鸦渡’!船上的汉子虽然穿着普通力夫的短打,但…但小人鼻子灵,闻到了他们身上那股子浓重的砖窑厂特有的土腥味和窑火烟气!”

线索瞬间在陆知微脑中汇聚成清晰的链条:林氏私兵(徽记)、靖王影卫(袖箭燧石与专业手法)、砖窑厂(特殊车辙、驳船船员身上的土腥味)!那三百万两失踪的盐税银,极有可能就藏在城西的“丰裕”砖窑厂!

“立刻包围城西‘丰裕’砖窑厂!重点搜查地下仓库、废弃窑洞以及所有可疑的隐蔽空间!通知淮安驻军统领,封锁所有通往砖窑厂的水陆要道,许进不许出!违者,以叛贼同党论处!”陆知微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瞬间压过了风雨声。“另外,”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名浑身泥水的漕帮线人,“你,带路!本宫亲自去老鸦渡,查看那些驳船!现在就走!”

她留下部分人手保护现场、收敛尸骸、安抚幸存者,自己则带着一队精锐侍卫和那名线人,翻身上马。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脸上,玄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一行人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重重雨幕,直奔城西而去!时间就是一切,林壑的人随时可能转移赃银或销毁关键证据!每一分迟疑都可能让线索断绝!

子时三刻。

沉闷的梆子声穿透无边无际的雨幕,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叹息,很快就被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的雨声吞没。皇宫大内,白日里金銮殿的煌煌威仪早已沉寂,只余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刺骨的湿冷。甲字库那几栋巨大、厚重、如同蹲伏巨兽般的建筑群,沉默地矗立在瓢泼大雨之中,石墙被冲刷得油亮,透着一股森然寒意。

一道玄色的影子,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地滑过被雨水冲刷得光可鉴人的金砖甬道。萧云璟未着龙袍,仅一身紧束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暗绣蟠龙纹的氅衣,雨水顺着他鸦黑的鬓角不断滑落,在下颌凝成冰冷的水珠,滴落。他身后,紧跟着两道同样融入黑暗的身影:老宦官常福佝偻着背,步履却异常稳健,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的锐利;低阶武官秦川步伐沉稳,左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囊上,右手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精钢护腕,神情凝重。再后,是一小队身着深灰劲装、气息内敛如磐石、眼神警惕如猎豹的御前侍卫——皇帝的暗影。

没有仪仗,没有通传,没有灯火。一行人如同扑向猎物巢穴的夜枭,悄无声息地直抵甲字库外库那两扇厚重无比、朱漆斑驳的巨门。

“陛下夤夜巡查内库重地,清查火烛隐患!开门!”常福尖细的嗓音在滂沱雨声中竟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穿透雨幕。

守卫的禁军统领看清来人,瞳孔骤缩,慌忙跪倒在湿冷的石地上:“陛…陛下!这…这深更半夜,巡查内库…不合规…”话音未落,萧云璟冰冷的目光已如实质的冰锥般刺来,那目光里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润,只有深潭般的寒意和不容抗拒的帝王威仪。

“开门。”萧云璟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钢针,带着刺骨的冷意,扎进守卫的耳膜。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呀”声中缓缓开启。昏黄摇曳的灯光从门缝泄出,映照着库房内堆积如山的箱笼和弥漫在空气中的陈腐尘埃气息。

萧云璟一步踏入,氅衣带起一阵凛冽的风,瞬间驱散了门口的湿气。他目光如电,扫过门内惊愕失措的守卫和内监,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阴冷的外库:

“甲字库重地,火烛隐患非小!尔等即刻起,原地待命,由朕亲卫接管防卫!无朕手谕,擅离岗位、擅动一物者——”他顿了顿,右手按上腰间佩剑的鲨鱼皮鞘,剑虽未出,凛冽的杀意已弥漫开来,“格杀勿论!”

“遵…遵旨!”守卫和内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帝王威压震慑得魂飞魄散,噤若寒蝉。灰衣侍卫如狼似虎般无声散开,瞬间控制了所有出入口、制高点和关键通道,如同冰冷的铁闸落下。

目标明确,萧云璟毫不停留,带着常福、秦川,径直走向通往内库的那条幽深甬道。甬道狭窄逼仄,仅容两人并行,两侧石壁冰冷湿滑,布满青苔和水渍。壁上嵌着的长明灯豆火昏黄摇曳,将三人投在石壁上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扭曲跳跃。

秦川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如同丈量土地的尺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脚下的每一块石板,墙壁的每一道缝隙。行至甬道中段,他左手微抬,示意身后二人停下,自己则俯身,从怀中取出一根特制的、细长坚韧的铜针,小心翼翼地拨开墙角一处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

“翻板陷坑。”他低语,声音在狭长的甬道里带着轻微的回响。铜针尖端轻轻一触,“咔哒”一声轻响,前方三尺处一块看似平整的石板悄无声息地向下翻开,露出底下深不见底、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锋利铁刺!一股混合着锈蚀金属和腐败尸骸的腥臭气息顿时涌出,令人作呕。

三人屏息凝神,紧贴墙壁,谨慎地绕开这致命的陷阱。

前行不过十步,秦川脚步再次凝滞。他侧耳倾听,捕捉着甬道深处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机括簧片绷紧的“嘣”声!电光火石间,他猛地低喝:“退!”同时双臂发力,将萧云璟和常福狠狠推向墙壁内侧凹处!自己则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足尖点地,向后急跃!

“嗤嗤嗤——!”

三道乌光快如闪电,撕裂沉闷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紧贴着秦川方才站立的位置和萧云璟、常福的衣角射入对面石壁!精钢打造的短弩箭尾兀自嗡鸣震颤,箭簇深深没入坚硬的石中,泛着幽蓝的暗芒——赫然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其中一支毒箭,几乎是擦着秦川左臂外侧飞过!锋利的箭簇瞬间割裂了深色的劲装衣袖,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血槽!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衣袖,滴滴答答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秦川!”萧云璟低呼一声,眼中瞬间燃起惊怒交加的火焰!他下意识就要上前。

“无碍!皮肉伤!”秦川咬牙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苍白,但眼神却如同受伤的孤狼,愈发凶狠锐利。“狗崽子们,花样不少!陛下,快走!此地不宜久留!”他迅速撕下一截衣摆,草草扎紧伤口,动作因剧痛而略显滞涩,但步伐未停,反而更快地向甬道深处推进。

终于,甬道尽头,一扇沉重的、包裹着厚厚铁皮的巨大木门如同沉默的巨兽,挡住了去路。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几个看似装饰、造型古朴的兽首铜环,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光。

常福深吸一口气,压下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他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串钥匙。钥匙造型古拙奇特,非金非铜,在长明灯下泛着幽暗的乌光。他的手因激动和年迈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异常坚定。他凑近门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形似貔貅的兽首浮雕,将其中一枚钥匙缓缓插入兽口深处,同时,另一只手极其精准地按在另一只狻猊兽首凸起的左眼上,用力一旋!

“咔哒…咔哒…咔哒…”

一连串沉闷、艰涩的机括转动声从厚重的门板内部深处传来,仿佛尘封多年的巨兽正在苏醒。常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凝神屏息,手指稳定地尝试着不同的钥匙组合。终于,在插入第三枚形似鸟喙的钥匙,并配合一个特定的、向下按压貔貅兽首舌头的动作后——

“轰隆隆……”

一声沉闷如地底雷鸣的巨响,厚重的铁包木门缓缓向内开启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干燥木料、百年尘埃、以及某种奇异防腐药草(如冰片、樟脑)气息的冰冷气流扑面而出,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感。

内库!帝国最核心、最致命秘密的沉睡之地!

三人毫不犹豫,闪身而入。内库空间并不十分宽敞,却异常高耸,一排排巨大的、散发着幽暗光泽的紫檀木架如同沉默的巨人,直通穹顶。架子上分门别类、层层叠叠地摆放着无数贴着陈旧封条的箱匣、卷轴、玉册。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凝固、封存。

秦川强忍着手臂钻心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目光如炬,迅速扫过架子上那些玄奥复杂的标记符号。“玄字…地字…找到了!坤字!三号架!”他指向角落一个比其他架子更为厚重、通体黝黑、宛如一座小型堡垒的独立紫檀木阁。阁门紧闭,一把造型繁复到令人目眩神迷的锁具牢牢锁住门户——千机盘心锁!无数细小的星宿图、天干地支符号在锁盘上密布交织,如同天书般玄奥难解。

萧云璟眼神一凝,迅速从怀中贴身取出那枚形似微缩脊椎的龙骨玉扣,又示意秦川取出他那柄特制的、布满细密齿牙如同蜈蚣的万能匙。两人屏住呼吸,按照某种特定的推演顺序,将两件器物先后嵌入锁盘上不同的星宿节点和地支凹槽。

“咔…咔…”锁盘内部传来细微的机簧咬合声,然而,当最后一步完成时,预想中的开启声并未响起!锁盘纹丝不动!只有机簧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顽固的抵抗声!尝试了数次,依旧无效!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重锤敲在心头。常福紧张地侧耳倾听着外库方向的动静,生怕警报已被触动。秦川手臂的伤口在低温下疼痛更加尖锐,冷汗混合着血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和后背,身体因失血而微微发冷。

“秦川!”萧云璟的声音带着决断的冷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此锁难解!时间紧迫!能否将整个铁匣取下带走?”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在紫檀木阁内部那个固定在厚重花岗岩石台上的、通体黝黑、布满古朴云雷纹的沉重铁匣上——坤字秘档必在其中!

秦川立刻上前,不顾伤痛,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仔细检查铁匣与花岗岩石台的连接处。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拂过冰冷的金属和坚硬粗糙的花岗岩表面,眼神锐利如手术刀:“陛下,连接处是精钢暗榫,结构精巧复杂,环环相扣!强行破坏锁链或撬开暗榫,必定触发匣内预设的自毁机关,玉石俱焚!但是…”他眼中精光爆闪,如同在绝境中发现了生机,“基座是整块的花岗岩!有办法!”他飞快地从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皮囊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黑色小瓷瓶,拔掉塞子。

一股刺鼻的、带着强烈腐蚀性气味的白烟立刻“嗤”地一声冒出!

秦川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到极致,小心翼翼地将瓶中粘稠如墨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浆液倾倒而出,精准地涂抹在铁匣底部与花岗岩石台紧密接触的缝隙处。这是隐鳞秘制的“蚀山浆”!浆液一接触坚硬的花岗岩,立刻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并冒出更加浓烈的白烟!坚硬的石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变黑、崩解成粉末!刺鼻的白烟弥漫开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就是现在!陛下!”秦川低吼一声,声音因剧痛和屏息而嘶哑变形,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萧云璟毫不犹豫,沉腰立马,气沉丹田!雄浑的内力如同江河奔涌,瞬间灌注双臂!他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那冰冷沉重的铁匣两侧!低喝一声,全身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强弓,猛地向上发力!

“咔嚓——噗!”

一声令人心悸的、岩石崩裂的闷响!被蚀山浆腐蚀得如同朽木般脆弱的花岗岩基座应声碎裂!沉重的铁匣被萧云璟硬生生从石台上拔了起来!几乎在同一刹那——

“呜嗡——!!!!”

尖锐刺耳、如同万千厉鬼同时哭嚎般的金属蜂鸣警报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从石台基座内部炸响!声浪穿透内库厚重的石壁,在寂静的雨夜中疯狂扩散、回荡!刺破了皇宫的宁静!

“走!”萧云璟脸色剧变,将沉重的铁匣塞给秦川,“背上!快!”

三人转身,如同离弦之箭,向着甬道入口狂奔!

然而,晚了!

内库甬道入口处,已然火光晃动,人影幢幢!被刺耳警报惊动的守卫、闻讯赶来的忠于王延龄和李公公的内廷侍卫,正与把守入口、拼死抵抗的灰衣侍卫激烈厮杀!刀剑撞击的刺耳铿锵声、愤怒的嘶吼声、濒死的惨叫声、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保护陛下!冲出去!”秦川厉喝一声,如同受伤暴怒的雄狮!他不顾胸前剧痛(弩箭擦伤)和手臂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将沉重的铁匣用早已准备好的坚韧皮索死死缚在背后。左手拔出腰间淬毒的短匕“鱼肠”,右手则从靴筒抽出一把精钢短刺,护在萧云璟身侧,眼神凶狠如欲择人而噬!常福也抽出袖中藏匿的、闪烁着寒光的精钢分水刺,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佝偻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

狭路相逢!甬道瞬间化作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一名王党侍卫头目认出皇帝,眼中闪过狂喜和贪婪的凶光,嚎叫着:“昏君在此!拿下领赏!”挥刀便向萧云璟扑来!秦川眼中寒芒爆射,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一矮,险险避开凌厉的刀锋,手中鱼肠毒匕如同毒蛇吐信,快如闪电般抹过对方咽喉!鲜血如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了秦川满头满脸!

另一名侍卫从侧面死角偷袭萧云璟,常福怒吼一声:“休伤吾主!”竟用佝偻的身体合身猛撞过去!刀锋划过他干瘦的肩头,带起一蓬血花,他却恍若未觉,分水刺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狠狠捅进了对方的心窝!那侍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平日低眉顺眼、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太监,缓缓软倒。

甬道狭窄,搏杀惨烈至极!灰衣侍卫个个悍不畏死,身手不凡,但对方人数众多,且占据熟悉地形的优势。不断有侍卫倒下,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地面,混合着雨水,变得粘稠滑腻,每一步都如同踏在血沼之中。

混乱中,一道阴冷如同毒蛇的目光,穿透了厮杀的人群,死死锁定了正奋力挥剑格挡的萧云璟的后心!一名埋伏在高大货架顶端的弩手(林壑安插的死士),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稳稳地扣动了早已上弦的劲弩扳机!

机括轻响!一道致命的乌光撕裂混乱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萧云璟毫无防备的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陛下小心——!!!”秦川的嘶吼带着破音的绝望!他距离萧云璟尚有半步之遥,救援已是不及!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唯一的选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将萧云璟向前狠狠一推!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

那支淬了剧毒的弩箭,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扎进了秦川的右胸!锋利的箭簇透背而出,带出一溜刺目的血珠!

“呃啊——!”秦川如遭重锤猛击,身体猛地向前一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迅速模糊!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但他踉跄跪地的瞬间,左手却凭着本能和刻入骨髓的战斗意识,闪电般探入腰间皮囊,看也不看,反手将一把淬毒的柳叶飞镖向后甩出!

“呃!”货架顶端传来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那名弩手捂着被飞镖精准射穿的咽喉,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栽落下来!

“秦川——!”萧云璟目眦欲裂,看着秦川胸前那恐怖的伤口和透出的、泛着幽蓝的毒箭箭簇,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气息迅速衰弱的秦川。

“快…走…陛下…”秦川口鼻不断溢血,眼神涣散,生命的光彩正在飞速流逝,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护住背后那沉重的、关系帝国命脉的铁匣,声音嘶哑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抽动,“匣子…要紧…坤字…秘档…走…快走…!”

常福和仅存的几名灰衣侍卫,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悍,拼死杀开一条血路。“陛下!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常福嘶吼着,半边身子已被鲜血染红,挥舞着分水刺,状若疯虎,硬生生逼退了两个扑上来的敌人!

萧云璟双目赤红如血,滔天的杀意与悲愤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看着秦川迅速灰败下去的脸,看着常福浴血的身影,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忠诚侍卫,钢牙几乎咬碎!他不再犹豫,一手死死搀扶住重伤垂危、仅凭意志支撑的秦川,一手紧握染血的佩剑,在常福等人的拼死护卫下,向着甬道出口,向着那片被血与火、混乱与杀机映照的外库,发足狂奔!

沉重的铁匣压在秦川背上,也如同千钧巨石压在萧云璟的心头。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水,顺着皇帝的氅衣不断流淌,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粘稠的血印。身后是追兵疯狂的呼喝和越来越近的刀剑声,身前是未知的黑暗与更加凶险的宫廷漩涡。背负着忠诚者滚烫的鲜血与帝国最核心、最致命的秘密,年轻的帝王在凄风苦雨的暗夜中,踏着血路,向着那早已注定、更加猛烈的风暴中心,决然前行!

甲字库方向的火光,在连绵不绝的雨幕中明明灭灭,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冷酷窥视人间的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