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昭雪 > 十四、血诏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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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惨白地刺破未散的硝烟,却穿不透金銮殿内凝固的寒冰与血腥。

靖王萧承泽兵败被擒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瓢冰水,轰然炸开!殿外,兵戈撞击的刺耳喧嚣终于渐歇,只余下伤兵濒死的哀嚎与胜利者粗重的喘息,在弥漫着铁锈与内脏腥气的空气里沉沉浮浮,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死亡的粘腻。殿内,方才还因靖王“清君侧”而人心浮动、噤若寒蝉的群臣,此刻更是面如土色,惊魂未定。碎裂的玉笏、歪斜的梁冠、甚至几处飞溅在蟠龙金柱上的暗红血点,无声诉说着方才殿门被攻破刹那的混乱与惊惶。

萧云璟端坐于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玄色龙袍的下摆,沾染着几点飞溅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在殿内明烛煌煌的照耀下,刺目得如同勋章,又似无声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威慑。他脸上没有半分大胜后的狂喜,只有一种被血与火反复淬炼过的、深不见底的冰冷。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重锤,缓缓扫过阶下每一个匍匐或僵立的身影,敲打着他们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耳膜,沉重而清晰。

就在这死寂与余悸交织、几乎令人窒息的当口,一个苍老、沉痛、如同丧钟般的声音,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陛下——!!!”

丞相王延龄,须发皆白,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精血,老了十岁不止。他在两名心腹门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出列。他猛地推开搀扶的手,用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仔细整理了一下因慌乱而略显凌乱的紫色一品仙鹤朝服。然后,对着龙椅之上那尊玄色的帝王,缓缓地、深深地,将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老臣王延龄,泣血叩首!恳请陛下……听老臣一言!”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哭腔,每一个字却清晰无比,蕴含着老辣政客千锤百炼的力量。

这一跪,如同点燃了引信!早已串联好的数十名王党官员、依附于他的清流言官、乃至一些被蒙蔽或慑于其淫威的中立官员,如同被无形巨镰收割的麦子,哗啦啦跪倒一片!衣袍摩擦金砖的簌簌声汇成一片压抑的潮水。偌大的金銮殿,顷刻间跪伏了大半朝臣!黑压压的人头低伏,形成一片无声的胁迫之海,将丹陛之上的帝妃二人,死死围困在中央。

“陛下!”王延龄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泪纵横交错,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金砖上。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控诉天地的悲愤,直直指向殿外尚未散尽的硝烟和空气中愈发浓烈的血腥气,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杜鹃啼血:

“天降灾异,百棺围宫,血字惊心!此乃天怒!是上天对朝纲失序的警示!”

“江南糜烂,盐税被劫,烽烟四起!此乃民怨!是黎庶在水深火热中发出的悲鸣!”

“忠良蒙难,御史灭门,朝野震怖!此乃人祸!是奸佞当道、忠良含冤的铁证!”

“三凶并至,乾坤震荡!陛下啊!”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咚”声,“此乃上天示警,黎民泣血啊!老臣斗死直言,陛下登基以来,锐意革新,本无大错!然……然陛下身边,有妖星祸乱!妖言惑众,擅权干政,引得天怒人怨,才招致今日靖王兵谏之祸!此妖星不除,国无宁日!社稷危殆!大胤江山,倾覆在即!”

矛头,赤裸裸、恶毒无比地指向了肃立在丹陛一侧、身着庄重华美宸妃朝服的陆知微!那身象征尊荣的朝服,此刻在王延龄口中,成了惑乱君心的罪证。

跪伏的官员群中,立刻爆发出应和的声浪,如同嗅到血腥的群鸦聒噪:

“请陛下明察!诛除妖妃,以正朝纲!”

“宸妃陆氏,干政乱宫,牝鸡司晨,天理难容!”

“妖星不灭,大胤永无宁日!请陛下下罪己诏!废黜妖妃,以安天下人心!”

声浪汇聚,带着文人口诛笔伐的锋利与群氓盲从的愚昧,形成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巨大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索枷锁,狠狠套向龙椅上的萧云璟,更绞向孤立于丹陛边缘的陆知微。这是王延龄最后的、也是最擅长的武器——用“天怒人怨”、“妖星祸国”的宏大罪名,裹挟朝野舆论,逼迫帝王屈服!只要皇帝迫于这汹汹“民意”处置了陆知微,便是变相承认了自身“过失”,他王延龄及其盘根错节的党羽,便能赢得喘息之机,甚至伺机反扑!若皇帝强行维护,则立刻坐实“昏聩被惑”之名,帝王威严与统治根基将彻底动摇!

陆知微静静地站在那里。宸妃朝服的云锦在烛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华,却衬得她面色愈发清冷如玉,眼神沉静如深潭。面对这铺天盖地、直指她为“祸国妖孽”的污蔑与指控,她眼中没有一丝恐惧的涟漪,也没有半分被激怒的火焰,只有一种穿透一切虚伪、洞察所有算计的平静。她甚至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王延龄那双看似悲愤滔天、实则闪烁着最后疯狂与算计光芒的老眼。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的戏,该落幕了。

萧云璟看着脚下跪倒一片、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实则逼他自断臂膀的群臣,看着王延龄那副涕泪横流、忠肝义胆的悲怆面具,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深渊般的嘲讽和早已洞悉一切的森寒杀机。

“好一个‘天怒人怨’!好一个‘妖星祸国’!”萧云璟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极地寒冰骤然碎裂,带着刺骨的锋芒,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喧嚣与哭嚎。“王延龄,王丞相!你这番泣血忠言,真是感天动地,闻者落泪!若非……朕手中恰好握着些东西,”他刻意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朕……差点就信了你这副忠臣死谏的嘴脸!”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龙袍上那几点暗红的血迹,在殿内无数烛火煌煌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目。他没有再看王延龄一眼,仿佛那已是个死人。他转向殿外,声音沉凝如铁,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

“把人证!物证!都给朕——请上来!”“让王丞相,让满朝诸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天怒人怨的源头,到底在何处!看看这祸乱朝纲、十恶不赦的妖星,究竟是何人!”

“轰——隆——!”

沉重的鎏金殿门,被数名甲胄染血的御前侍卫奋力推开,发出震人心魄的巨响。

首先踏入这肃杀金殿的,是四名身着普通灰色布衣、却眼神精悍如鹰隼、气息沉稳如磐石的汉子(隐鳞成员)。他们步履沉稳,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地抬着两个蒙着厚重黑布的巨大木架。木架沉重,抬杆在他们肩头微微下压,每一步都踏在群臣紧绷的心弦上。

木架被稳稳放置在金殿最中央的空旷处。黑布被猛地揭开——

嘶!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

左边木架上,赫然悬挂着那卷沉重、古老、散发着浓重不祥与血腥气息的坤字秘档!染血的陈旧皮卷被完全展开,在无数宫灯照耀下,纤毫毕现:先帝萧衍那字字泣血、控诉逆贼的绝笔遗诏;林壑贪墨盐铁、数额触目惊心的铁证账册;被残忍灭口的证人名单,每一个名字都似用猩红的朱砂写成,刺人眼目;最后,是那张揭露弑君同盟核心成员的染血密笺——其上“王延龄(代号‘西山’)”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作响的恶意,狠狠烫在所有朝臣的瞳孔上!王延龄苦心经营数十年的“清流砥柱”形象,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铁证撕得粉碎!

右边木架上,则是江南盐引惊天劫案的如山铁证!劫掠现场遗留的林氏私兵独有的獠牙徽记(被放大拓印,狰狞毕现);靖王影卫特制袖箭中独有的燧石碎片(闪烁着阴冷的寒光);从砖窑厂地下起获的部分劫银,官府的印记在灯光下反射着罪恶的光芒;被俘看守画押的详细口供,墨迹未干,字字指向主谋;最致命的,是那份盖有林壑私印、调动私兵执行劫掠的密令抄本!

两份铁证,如同两座巍峨的、由无数冤魂与阴谋堆砌而成的山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黑暗气息,轰然矗立在金殿中央!那沉重的压力,压得所有跪伏在地的官员几乎窒息,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里衣。王延龄的脸色,在看到“西山”二字和那份密令抄本的瞬间,由惨白骤然转为死灰,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晃,若非双手死死撑地,几乎当场瘫倒。

但这仅仅只是开场的序曲!

殿门外,传来一阵细碎却异常坚定的脚步声,敲打在死寂的金砖上。

一个年约五、六岁,穿着虽朴素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男童,被一名面容慈和、眼神却锐利如淬火鹰隼的老嬷嬷(隐鳞成员)紧紧牵着手,一步一步,踏入了这杀机四伏、曾吞噬了他整个世界的金銮殿。孩子小脸紧绷,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满是惊惶与不安,小小的身体在老嬷嬷身边微微颤抖。

“承安,别怕。”老嬷嬷的声音低沉而安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角落,“看着陛下,看着这里所有的人。大声告诉他们,你是谁?你爹爹是谁?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珩仅存的血脉张承安,猛地抬起头!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他挣脱了老嬷嬷的手,向前踉跄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稚嫩的声音因为刻骨的仇恨而撕裂、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彻了死寂的大殿:

“我叫张承安!我爹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珩!他是忠臣!大大的忠臣!他不是坏人说的畏罪自杀!”他小小的手指猛地指向悬挂在坤字秘档旁特意放置的“张珩御史灭门案”图示卷宗,眼中瞬间爆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纯粹而尖锐的恨意,“是坏人!用臭臭的烟迷晕了我们!用……用勒死我娘的金丝……勒死了我爹爹!坏人还要杀我!是……是这位嬷嬷救了我!”他猛地扭过头,小小的手指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直白,直直戳向瘫跪在地的王延龄,声音尖利如刀:“我认得那个坏人身上的味道!和那天晚上闯进我家、勒死我爹娘的那个领头蒙面人身上……熏香的味道一模一样!就是他!就是他身上的味道!臭!好臭!”

“哗——!!!”

整个金銮殿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滚油,彻底炸开了锅!所有目光,惊骇、鄙夷、难以置信,瞬间聚焦在王延龄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老脸上!张承安这稚嫩却充满血泪的指认,如同世间最锋利的淬毒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那颗早已被权欲腐蚀的心脏!他苦心孤诣数十年营造的“清流领袖”、“国之柱石”、“为民请命”的煌煌面具,被一个孩子最原始、最真实的恐惧与仇恨,彻底撕扯下来,暴露出的只有最肮脏污秽的真相!

王延龄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老脸先是由死灰瞬间涨成猪肝般的酱紫色,继而又褪成一片毫无生气的惨白。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本能地想反驳,想斥责这孩童胡言乱语,想用他惯用的滔滔雄辩将这指控淹没。然而,在那如山般不可撼动的铁证之前,在那孩子纯真无邪却燃烧着滔天恨意的目光之下,任何辩驳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可鄙!他就像一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毒蛇,徒劳地扭动着残躯。

“王丞相,”萧云璟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黄泉的审判之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清晰地响起,“这熏香……朕闻着,倒是与你府上特制的‘西山云雾’颇有几分神似?要不要朕即刻派人去你府上库房,再取些上好的‘西山云雾’来,让承安这孩子……再仔细闻闻?辨个分明?”

王延龄的身体剧烈地筛糠般颤抖起来,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里只有破碎的“嗬嗬”声。他像一截被狂风撕扯的朽木,随时可能彻底崩解。

“还没完!”萧云璟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再次轰然炸响,震得所有人心胆俱裂,“带——最后一位证人!”

殿门处,两名御前侍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破旧不堪驿卒服色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面容枯槁如朽木,一条腿明显瘸着,行动艰难,浑身伤痕累累,新伤叠着旧疤。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眼神却异常明亮,燃烧着刻骨的悲愤与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

“陛……陛下……”老者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挣扎着想要跪下,“草民……江南盐税司库吏……钱有福……叩……叩见陛下!”

“免礼!”萧云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钱老,将你所知、所见、所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朕,告诉这满朝诸公!”

钱有福浑浊的老泪瞬间决堤。他枯瘦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力气,猛地指向坤字秘档上被朱笔醒目圈出的那个名字——“钱有福(已验)”。泣不成声,字字血泪:

“陛下!先帝……先帝爷啊!他……他老人家当年秘密派遣心腹暗查盐铁账目,是老朽……是老朽暗中协助!老朽亲眼所见,亲笔记录!林壑那狗贼贪墨的每一笔银子,都浸透了江南百姓的血汗!每一锭银子底下……都压着人命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他们……他们发现老朽泄密,派了杀手……一路追杀!老朽……老朽被逼跳江逃生,摔断了这条腿,毁了这张脸……装疯卖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了整整十几年!就是为了……为了等今天!为了有朝一日,能将这群国贼的滔天罪孽,大白于天下!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钉在王延龄身上,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就是他!代号‘西山’的王延龄!他派来的信使,每次来交接那些见不得人的密信,都戴着熏了‘西山云雾’的香囊!传递的消息,都是如何掩盖罪证,如何构陷忠良,如何杀人灭口!老朽……老朽认得他的笔迹!秘档里那些杀人灭口、掩盖滔天罪行的指令,就是他亲笔所写!化成灰……老朽也认得!”

铁证!如山!人证!如海!环环相扣!天衣无缝!王延龄所有的伪装,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所有狡辩腾挪的空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干净、不留一丝余地地碾碎!堵死!

“王延龄!”萧云璟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卷起的寒风,带着倾尽三江五海之水也无法洗刷的恨意与帝王的雷霆之怒,响彻了整个金銮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所有人的灵魂上:

“弑君同谋!代号‘西山’!贪墨盐税之帮凶!构陷忠良之元凶!劫掠官银之策划!煽动舆论之祸首!你口口声声天怒人怨!口口声声妖星祸国!这天怒——是你等弑君谋逆、罔顾人伦招致!这人怨——是你等贪得无厌、敲骨吸髓酿成!这祸乱朝纲、十恶不赦的妖星——就是你王延龄!就是你身后那盘踞江南、吸食国髓的国贼林壑!就是那兵败被擒、狼子野心的逆贼萧承泽!还有——”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撕裂虚空的雷霆利剑,猛地穿透跪伏的人群,直刺向金銮殿最深处、那面如死灰、被两名宫女勉强搀扶着才没有瘫软在地的太后林晚意!

“还有那深宫之中,知情不报,默许纵容,助纣为虐的——傀儡!”

萧云璟每说一句,王延龄本就灰败的脸色就再死寂一分,身体就再佝偻一寸。当最后那声“傀儡”如同惊雷般指向珠帘之后的太后时,王延龄仿佛被彻底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脊梁骨,“噗通”一声,整个身体如同烂泥般彻底瘫软在地,眼神涣散无光,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细若蚊蚋、无人能辨的喃喃:“不……不是……陛下……老臣……冤……冤枉……”

“冤枉?!”萧云璟猛地抓起御案上那份由王延龄心腹门生刚刚呈上、墨迹甚至尚未干透的“请陛下罪己废妃”联名奏章!他看也不看,手臂灌注了万钧之力,狠狠将其掼在王延龄瘫倒的脸前!坚硬的奏章封壳撞击金砖,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这就是你的‘忠心’?!这就是你口中的‘为国为民’?!用忠臣义士的鲜血铺就你的青云路!用黎民百姓的骸骨榨取你的富贵油!用朕的江山社稷做你们谋逆篡位的肮脏赌注!王延龄!老贼!你——还有何话说?!”

金殿之内,死寂无声。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唯有王延龄那如同破败风箱般粗重绝望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一声声,敲打着所有人心头的丧钟。

萧云璟不再看脚下那摊污秽。他冰冷如刀的目光扫过那些跪在地上、如同秋风枯叶般瑟瑟发抖的王党官员,每一个被扫到的人都感觉颈后寒毛倒竖。帝王的声音,终于如同积蓄到顶点的九天雷霆,轰然宣判:

“传朕旨意!”

“逆贼王延龄,弑君谋逆,罪证确凿,十恶不赦!即刻褫夺一切官爵封号!打入天牢最底层死囚笼!着三司严加审讯,务使其供出所有同党!其党羽门生,凡在此‘罪己废妃’联名奏章之上署名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革职锁拿!查抄家产,寸草不留!三族之内,流放北疆寒苦之地三千里!遇赦——不赦!”

“江南巨蠹林壑,罪同此论!待王师擒获,明正典刑,凌迟处死!挫骨扬灰!其家产悉数抄没充公,其族中男丁尽诛,女眷没入教坊!遇赦——不赦!”

“靖王萧承泽,谋逆作乱,罪不容诛!囚禁宗人府铁狱,待审明其罪,鸩酒赐死!死后不得入皇陵!遇赦——不赦!”

“太后林晚意……”萧云璟冰冷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那个方向,那目光中再无半分亲情,只有无尽的失望与帝王的冰冷决绝,“纵容亲弟林壑祸乱朝纲,知情不报,包庇逆党,有负先帝托付之恩,有损国母之德!着即日起,褫夺太后尊号,移居西苑冷宫!非朕亲诏,永世不得出宫门一步!宫中一应事务,由宸妃陆知微——全权掌管!”

旨意如同裹挟着冰雹的雷霆,一句句,一字字,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王党官员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如丧考妣,有些甚至当场失禁,腥臊之气弥漫开来。那些被裹挟跪拜的中立官员,更是冷汗如瀑,瞬间浸透重衣,后怕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至于你,王延龄……”萧云璟最后的目光落在脚下那摊彻底失去生气的“污泥”身上,如同看着世间最肮脏的秽物,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雷霆更令人胆寒,“你不是要朕罪己吗?朕今日就告诉你,朕登基以来,唯一的‘罪’……”

他缓缓抬起手,那骨节分明、带着练武薄茧和一处不易察觉灼伤痕迹的手指,指向那高悬于木架之上、仿佛凝聚着先帝最后血泪与控诉的染血秘档和如山盐案铁证。声音里,第一次清晰地透出帝王的悲怆与无边的愤怒:

“就是未能早日识破尔等魑魅魍魉的蛇蝎心肠!未能护住张珩、赵锋等赤胆忠心的义士!未能让我父皇……含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退——朝——!”

萧云璟猛地拂袖转身,玄色龙袍卷起一道凌厉的弧度,不再看身后这满殿的狼藉、清算后的死寂与无尽的丑态。陆知微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步履无声,宸妃的朝服在转身时划过一道庄重的弧线。两人一前一后,踏过冰冷光滑的金砖,走向那象征着无上权力、此刻却仿佛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御座之后。

恰在此时,清晨的阳光终于奋力挣脱了硝烟的束缚,从洞开的高大殿门斜射而入,形成一道巨大的、明亮的金色光柱。将萧云璟挺拔如松、陆知微清冷如竹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丹陛之下,覆盖了那些跪伏的、瘫软的、惊惧的、丑态百出的身影之上,如同新生的曙光,覆盖了旧日的腐朽与黑暗。

金殿之外,靖王兵变的血腥尚未洗净,残肢断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凄厉的光。金殿之内,以王延龄为首的文官集团的脊梁,已被这雷霆万钧的清算彻底打断,碾为齑粉。

当如狼似虎、甲胄染血的侍卫粗暴地将烂泥般的王延龄从金砖上拖走时,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口中只剩下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神空洞地、死死地望着那高悬在木架之上、在阳光照射下血迹仿佛还在流动的秘档。那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渊,仿佛在最后一刻,终于看清了自己为之奋斗一生、最终却将自己彻底吞噬的、那名为“权柄”的无尽深渊。

而遥远的西苑方向,就在旨意下达的余音还在宫墙间回荡之际,隐隐传来一声瓷器被狠狠摔碎的、清脆刺耳的炸响!紧接着,是一声女人歇斯底里、充满了无尽绝望与疯狂的尖叫,如同夜枭最后的、凄厉的悲鸣,久久地、久久地回荡在重重宫阙的深处,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属于太后林晚意的时代,连同她所代表的那份腐朽、妥协与无尽的黑暗,在这一刻,彻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