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台的星图还亮着,宵北哼的调子却猛地断了。屏幕右下角突然跳出一串刺眼的红色数据,伴随着控制台“嘀嘀”的警报声,原本平稳的引擎嗡鸣骤然变调,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巨兽,发出沉闷的顿挫声。
“怎么了?”梁雨莫立刻站直身体。方才还萦绕在货舱里的温柔气息瞬间被紧张冲淡,她看见宵北的脸色沉了下去,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敲打,屏幕上的能源读数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往下掉。
“动力核心过载了。”宵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之前硬冲灵笼的包围圈时损耗太严重,刚才稳定下来只是表面现象。”他顿了顿,调出供氧系统的界面,脸色更沉了——那个代表剩余氧气量的蓝色进度条,已经堪堪压在红色警戒线上。
梁雨莫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看向货舱方向,老人们被警报声惊醒,正不安地张望;小石头攥着他的饼干盒“飞船”,往张奶奶身后缩了缩。安安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声问:“雨莫姐姐,怎么了?”
“没事。”梁雨莫先稳住声音,走过去摸了摸安安的头,又回头看向宵北,眼神里带着询问。
宵北没说话,只是调出了外部星图。屏幕上是茫茫的黑色,只有远处星系的光芒像被揉碎的碎钻,稀疏地散在背景里。没有补给站的标识,没有星盟巡逻舰的信号,连常见的陨石带都没有——他们像是闯进了宇宙被遗忘的角落,孤立无援。
“能量最多还能维持基础照明和维生系统十二个小时。”宵北的声音很稳,却让梁雨莫的心沉了下去,“氧气……撑不了十个小时。”
货舱里的低泣声隐约传了过来,是王大爷的老伴,她总说自己闻不得金属味,此刻大概是被警报声和这沉默的气氛吓着了。张奶奶拍着她的背安抚,却也忍不住看向控制台的方向,眼里满是忧虑。
梁雨莫深吸一口气,走到宵北身边:“有没有办法?哪怕……哪怕只是能多撑一会儿。”
宵北的手指在星图上滑动,指尖悬在屏幕边缘,突然顿住了。他放大了一个模糊的光点,那光点在星图边缘,淡蓝色,像一滴被遗忘的泪。“这是什么?”梁雨莫问。
“未知行星。”宵北调出探测器之前自动记录的零碎数据,“没在星盟的星图库里登记,应该是颗流浪行星。”他快速扫过数据,眼睛亮了亮,“直径和地球差不多,表面92%是液态水——是海洋星球。”
海洋星球就意味着有水。只要有水,就能用制氧机分离氧气。梁雨莫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那……能去吗?”
“得去。”宵北点了点头,又皱起眉,“但探测器显示,这颗星球的平均水深超过两万米,比马里亚纳海沟深得多,而且没有稳定的大气层,环境肯定复杂。”他顿了顿,看向梁雨莫,“我得亲自去。驾驶小型工程飞船,带上探测设备和收集装置,去看看能不能取水,顺便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能源。”
“我跟你一起去。”梁雨莫立刻说。
“不行。”宵北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得留在星光号上。老人们需要照顾,孩子们也离不开你。我走之后,你盯着控制台,要是有异常就立刻用紧急频道联系我。”他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放软了声音,“工程飞船灵活,就算有危险,我也能及时撤出来。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梁雨莫知道他说得对。星光号上不能没人主持,可让他一个人去那颗未知的星球,她怎么也放不下心。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泛白:“那你……一定要小心。”
“嗯。”宵北回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让人安心,“等我回来。”
他转身去准备装备,梁雨莫跟着帮他整理。太空服的头盔擦得锃亮,能映出她泛红的眼眶;探测仪检查了三遍,确保所有功能都正常;收集罐装满了消毒片,万一水质有问题能应急。她把那个平安符塞进他太空服的内袋,又把那把匕首别在他腰间:“带着,以防万一。”
“好。”宵北都应着。他走到货舱,蹲下来摸了摸安安的头:“安安要乖,听雨莫姐姐的话,等哥哥回来给你带‘星星’。”又跟老人们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别担心,他很快就回来。
小型工程飞船对接在星光号的侧翼,像一片小小的叶子。宵北穿上太空服,站在舱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梁雨莫站在星光号的舷窗边,隔着两层玻璃,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眼神。
“照顾好自己。”他对着通讯器说。
“你也是。”梁雨莫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我等你。”
工程飞船的舱门缓缓关闭。引擎启动,发出轻微的震动,飞船慢慢驶离星光号,朝着那颗淡蓝色的流浪行星飞去。
梁雨莫站在舷窗边,看着那艘小小的飞船越来越远,直到融入宇宙的背景里。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控制台,调出那颗流浪行星的实时影像——屏幕上,淡蓝色的星球像一颗悬浮在黑暗里的宝石,美丽,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货舱里,张奶奶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小宵这孩子命硬,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梁雨莫点了点头,手指却紧紧攥着控制台的边缘,“我就是……有点慌。”
“不慌。”张奶奶叹了口气,“咱们这些人能活到现在,全靠小宵。他心里有数。”
梁雨莫没说话,只是盯着屏幕上的淡蓝色星球。星光号的引擎还在发出微弱的嗡鸣,像是在为远方的人祈祷。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宵北,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而此刻的宵北,正驾驶着工程飞船穿过那颗流浪行星的稀薄大气层。舷窗外,淡蓝色的海水翻涌着,看不到边际。他调整着飞船的高度,试图找到一块能着陆的陆地——探测器显示,这颗星球上只有零星的礁盘露出水面,大部分都是深不见底的海洋。
“找到着陆点了。”通讯器里传来工程飞船的机械音。屏幕上标记出一块环形礁盘,直径约莫百米,灰黑色的岩石从海水里探出来,像一只摊开的手掌。
飞船缓缓降落,起落架触到岩石的瞬间,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宵北打开舱门,一股潮湿的寒气涌了进来,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他踩在礁盘上,脚下的岩石有些滑,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泛着银光的苔藓,踩上去会渗出透明的汁液,很快又干涸。
“雨莫,我已着陆。”他对着通讯器说,“正在采集海水样本。”
“收到。”梁雨莫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一丝松快,“小心点,探测仪显示周围没有生物信号,但别掉以轻心。”
“知道。”宵北应着,拿出探测针插入海水里。屏幕上很快跳出数据:水质纯净,无有毒物质,酸碱度适宜——能直接饮用,也能用来制氧。他松了口气,刚想告诉雨莫这个好消息,探测仪突然发出了轻微的警报。
不是生物信号,是能源信号。
屏幕上,礁盘边缘的位置有个红点在闪烁,代表着异常的能量反应。宵北皱了皱眉,收起探测针,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得去看看,要是能找到可用的能源,就能给星光号补充动力,也能让制氧机更稳定地运转。
越靠近礁盘边缘,海水的颜色越深,从淡蓝变成了墨蓝,像是能吸光的墨。脚下的岩石渐渐变得温热,缝隙里渗出淡红色的液体,带着点奇怪的腥气,却不烫,只是温温的。
“是氢同位素。”宵北看着探测仪上的数据,眼睛亮了起来。这种液体是极好的能源,只要能收集起来,就能解星光号的燃眉之急。他拿出收集罐,刚要弯腰去接那些红色液体,脚下的岩石突然晃了一下。
不是错觉。礁盘在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海底往上顶。
海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的海水变得越来越黑。宵北往后退了两步,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他看见漩涡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细长的,像水草,却比水草更灵活。
突然,一只眼睛从漩涡里浮了上来。
那眼睛足有圆桌那么大,瞳孔是竖形的,暗红色,没有眼睑,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宵北的心跳漏了一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更多的眼睛从海水里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地铺在海面上,每一只都在转动,暗红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身影。
“雨莫,我这边发现未知生物。”他立刻对着通讯器说,声音尽量平稳。
“什么?!”梁雨莫的声音瞬间拔高,“你没事吧?快回来!”
“别慌,它们还没攻击我。”宵北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后退,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眼睛,“我先撤回去。”
可他刚转身,身后就传来“哗啦”一声响。一只长满吸盘的触手从水里伸了出来,拍在他刚才站的位置,岩石被砸得粉碎。宵北猛地加快脚步,朝着工程飞船的方向跑。
触手接二连三地从水里伸出来,像无数条巨蟒,在礁盘上抽打着。他能听见岩石碎裂的声音,能感觉到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头盔里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供氧系统的指示灯开始闪烁——刚才的跑动消耗了太多氧气。
“快到了……”他咬着牙,看见工程飞船的轮廓就在前方。可就在这时,一条触手猛地缠住了他的脚踝,巨大的拉力让他瞬间摔倒在地。
太空服的头盔磕在岩石上,发出“哐当”一声,眼前一阵发黑。他挣扎着想去摸匕首,触手却越收越紧,把他往海水里拖。咸涩的海水漫过头盔,他能感觉到那些眼睛就在上方盯着他,暗红色的瞳孔里没有情绪,只有冰冷的漠然。
“宵北!宵北你回答我!”通讯器里传来梁雨莫带着哭腔的大喊。
他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意识开始模糊,他好像看见雨莫站在星光号的舷窗边,对着他笑;看见安安举着他编的手环,奶声奶气地喊“哥哥”;看见张奶奶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给他,说“孩子,多吃点”。
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去够腰间的匕首。指尖碰到冰冷的刀柄,他一把拔出来,狠狠刺进缠在脚踝上的触手里。
“嘶——”像是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触手猛地松开了。宵北趁机爬起来,踉跄着冲进工程飞船。他关紧舱门,立刻启动引擎,飞船腾空而起,撞开几只试图靠近的眼睛,朝着星光号的方向飞去。
舷窗外,那些眼睛还在海面上旋转,暗红色的瞳孔里映着飞船的尾迹。宵北靠在座椅上,大口喘着气,手还在抖。他摸了摸内袋里的平安符,还在。
“雨莫,我没事。”他对着通讯器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找到水了,也找到了能源。等我回去,咱们就能补充氧气和动力了。”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梁雨莫带着哭腔的声音:“你这个笨蛋……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宵北笑了笑,眼眶有点热,“让你担心了。我这就回去。”
工程飞船朝着星光号飞去,舷窗外,那颗淡蓝色的流浪行星渐渐变小,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宵北的心上。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要收集足够的水和能源,他大概率还得再去一次。
但他不怕。
他看了眼通讯器上梁雨莫的名字,手指轻轻敲了敲屏幕。只要能让星光号上的人活下去,只要能回到她身边,再危险,他也得去。
追逐者星光号就在前方,像一盏在黑暗里等待的灯。宵北握紧操纵杆,引擎的尾迹在宇宙里拖出一道明亮的线,朝着那盏灯,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