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密室的死寂中激起层层涟漪。
“我们需要铁证。”
这五个字,不重,却瞬间抽干了空气中最后一丝侥幸。
陈阳刚刚因为被信任而稍稍松弛的神经,再一次绷紧,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紧。
他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个人的奇遇,哪怕再离奇,再真实,都只是故事。一个故事,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十三亿人口的国家,采取雷霆行动的依据。
他可以凭着一腔热血和悲愤,向国家坦白。
但国家,必须基于绝对理性的证据,才能启动那台足以撼动世界的庞大机器。
他的证词,那柄刺刀,甚至他身上的血迹和硝烟味,都只能证明他“可能”没有撒谎。
但这远远不够。
国家需要的,不是“可能”,而是“绝对”。
一股巨大的压力,比在战场上面对死亡时更加沉重,笼罩了陈阳。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接受一场无声的审判,而审判的结果,将决定那些逝去的英魂,能否等来一份迟到近百年的慰藉。
他能做什么?他该怎么证明?
难道要当着这些人的面,再划破手指,进行一次充满未知风险的穿越?
就算他成功了,谁又能保证他能回来?
就算他回来了,谁又能证明他去的是一九三七,而不是某个布景逼真的片场?
一个个无解的难题,像绞索一样,套住了他的思维。
站在门外的秦峰,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常规流程。像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件,即便初步判断可信度极高,也需要经过漫长到令人绝望的论证、分析、评估。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无数的佐证,最终,报告可能会被封存在最深的档案柜里,成为一桩悬案。
他为陈阳捏了一把汗,也为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捏了一把汗。
密室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然而,赵老并没有给任何人留下猜测和焦虑的时间。
他那深邃如古井的目光,在陈阳忐忑不安的脸上停留了数秒,仿佛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彷徨与无助。
然后,老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迟缓,但每一个关节的移动,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没有走向陈阳,而是转身,一步步走向了办公室侧面那面被厚重深色布帘遮盖的墙壁。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伸出那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看似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布帘的边缘。
下一秒,他手臂猛然发力!
“哗啦——!”
一声脆响,如同惊雷炸裂!
厚重的布帘被猛地一把扯开,向两侧飞扬而去。
瞬间,一幅巨大到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地图,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悍然撞入了陈阳的视野!
那是一幅已经泛黄的、充满了岁月痕迹的地图。
一九三七年,沪市战区全图。
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无数红蓝色的箭头、番号、防御工事符号。那些代表着进攻路线的红色箭头,像无数条贪婪的毒蛇,从登陆点开始,疯狂地向内陆撕咬、渗透。
而代表着国军防线的蓝色标记,则在这些红色箭头的冲击下,节节败退,不断收缩,每一条后撤的虚线背后,都仿佛浸透了无尽的鲜血与哀嚎。
罗店、宝山、闸北、江湾……
一个个陈阳曾在视频里无数次提及的地名,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地图上一个个被炮火符号反复覆盖、浸染成暗红色的死亡漩涡。
这幅地图,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铁锈味和硝烟味,带着百万将士的嘶吼与喘息,狠狠地冲击着陈阳的灵魂。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回到了那片被炮火犁为焦土的废墟。
赵老的身影,就站在这幅地狱画卷之前。
他那并不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投下如山岳般巍峨的阴影。
老人缓缓转身,目光如炬,如两柄出鞘的利剑,再次锁定陈阳。
那眼神里,没有了丝毫的审视与考量,只剩下一种开天辟地、一往无前的决断!
“所以,”
赵老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在密室中激起回响。
“我需要你,再回去一次!”
轰!
陈阳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盘问,测谎,心理评估,甚至是催眠。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堪称疯狂的答案!
再回去一次?
就凭我的一面之词?
这……这是何等的魄力!这又是何等的信任!
不等他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赵老已经用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薪火计划”的第一个,也是奠定一切基石的命令。
老人抬起手,用一根苍劲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闸北的一片区域。
那里,正是陈阳第一次降落的地方。
“你的任务很简单。”
“带回一段,属于一九三七年,独一无二的,高清的影像。”
“我要看到炮火,看到废墟,看到冲锋的士兵,看到正在发生的、最真实的战场!我要让最高层的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
直接、大胆、甚至有些蛮不讲理!
这个决定,彻底颠覆了陈阳对“流程”和“稳妥”的全部认知。
他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台严谨、精密、甚至有些刻板的国家机器。
可现在他才发现,当这台机器的掌舵者,是一位拥有着开天辟地般魄力的雄主时,它所能爆发出的,是足以碾碎一切繁文缛节的雷霆之势!
陈阳的心,在剧烈的狂跳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
那是对眼前这位老人的无限敬佩,是对这个国家深沉的热爱,更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足以燃烧生命的使命感。
“我……”
他想说“保证完成任务”,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因为激动而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老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眼神柔和了一丝。
他收回手指,缓缓走到那张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后。
他没有坐下,而是拉开了中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崭新的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
他将那个物体轻轻地放在桌面上,推向陈阳的方向。
“除了影像,”
老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更加神秘的意味。
“你还要带一样东西过去,再带一样东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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