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玄，一个道士。
如果非要说得再准确一点，我大概是青云山方圆百里内，最后一个正经道士。当然，从今天起，我可能得把“道士”这个身份前面，再加上“失业”两个字。
青云观山门上那张白底黑字的封条，我已经站在这儿看了一个钟头了。
山风挺大，吹得封条“哗啦啦”地响，像是在鼓掌，又像是在催我赶紧滚蛋。说实话，这封条的设计挺没美感的，白纸上用毛笔写着“封”字，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道倒是挺足，墨汁都快透出纸背了，跟医院里医生开的狂草处方有得一拼。
我师父，也就是青云观上一任观主，老头子临走前，拉着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嘱咐：“小玄啊，咱……咱这道观，传到你这儿，估计是到头了。香火……咳咳……香火续不上了。你记着，守不住，就下山去，别死撑着。这红尘里头啊，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也……也是一种修行。”
我当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拍着胸脯跟老头子保证，说师父你放心，人在观在，我跟青云观共存亡。
结果，老头子走了还不到半年，观就没了。
这事儿真不能全赖我。现代社会，谁还信这个啊？山下的小年轻，宁愿花几百块钱去做个什么水晶能量疗愈，也不愿意花十块钱上来点一炷香。观里唯一的稳定香客，是山下村里给我送苞米面的王大娘，上个月也跟着她儿子搬去城里享福了。
没了香火，就没了收入。没收入，就交不起电费，也续不上林业站的地租。
上周，林业站的同志开着那辆破旧的皮卡上来，客客气气地跟我说：“小林道长，你看……这地租……”
我当时两手一摊，表示贫道已经身无分文，四大皆空了。
然后，他们就客客气气地给我贴上了这张封条。
所以说，我真没死撑着。你看，我这不是准备下山了嘛。
“咕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山门前回荡，显得格外清晰。我这才想起来，我好像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最后的三个馒头，昨天晚上就着山泉水啃完了。
我叹了口气，把身上那个洗得发白的蓝色布包取下来，蹲在地上，开始清点我全部的家当。
一个用了十几年的八卦镜，镜面都有些花了，据说是祖师爷传下来的，除了能当镜子照脸，唯一的用处就是大晴天的时候能晃别人的眼。
一本线装的《清风道经》，纸页泛黄，边角都卷起来了。这书我从六岁开始背，到现在闭着眼睛都能默写出来。老头子说这是咱们青云观的镇派之宝，可在我看来，它既不能吃也不能换钱，垫桌脚都嫌它不够厚。
然后，就是钱了。
我把布包翻了个底朝天，又把身上所有口袋都掏了一遍，最后把全部现金摊在手心。
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两张半旧不新的十块，一个五块钱的钢镚儿，还有三个黑乎乎的一毛钱硬币。
总计，人民币，五十块零三毛。
我盯着手心里的钱，陷入了沉思。
五十块三毛，在如今这个物价飞涨的时代，能干点啥？
去城里吃一碗加肉的牛肉面，估计就得二十五块。住最便宜的小旅馆，一晚上不得一百多？坐个公交车，还得两块钱呢。
我感觉我这趟下山修行，还没开始，就快要结束了。
老头子也真是的，走之前光顾着跟我谈人生谈修行，就不能留点私房钱什么的吗？我后来把道观里里外外都翻遍了，连他床底下那个藏了半辈子春宫图的木匣子都撬开了，结果除了几张画得很难看的小人儿，一根毛都没找着。
抠门，真不是一般的抠门。
山风又吹过一阵，带着松树的清香，也带着一丝凉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脚下的城市开始亮起一盏盏灯。从我这个角度看下去，那些灯光汇聚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海洋，星星点点的，看着就暖和。
不像我这山上，冷冷清清，连个鬼影都没有。
“咕噜……咕噜……”
肚子又叫了，这次比刚才还响，像是在对我发出最后的通牒。
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可能就真得响应老头子的号召，跟青云观共存亡，成为建国以来第一个饿死在道观里的道士了。这要是传出去，祖师爷的脸都得被我丢光。
我把那五十块三毛钱小心翼翼地收好，把八卦镜和道经塞回布包，往肩上那么一甩，站直了身体。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扇被封条封住的朱红色大门，以及门后那座我生活了二十年的破旧道观。
“师父，各位祖师爷。”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道观，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声音不大，但足够我自己听见。
“徒孙林玄，不肖。守不住这祖宗基业，实在有愧。不过师父您老人家也说了，入世也是修行。所以……”
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闻到山下城市里飘来的，那股子属于红尘的、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路边摊麻辣烫的独特味道。
还挺香。
我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朝着山下那片璀璨的灯海大步走去。
一步踏出，便是红尘。
“所以，徒儿我，下山给您老人家‘化缘’去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