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槐冷汗不断淌出,忍不住地想今次店内之人可都是专为护刀而来,总不能、总不能真在这两个小姑娘手里着了道罢?
何况那刀实是万万不能交出的,与其东西丢了之后落个生不如死的惨状,不如拼死一搏。刀宗若要为徒复仇——流风刀是成名后才拜入了淮阳刀宗,传言她与刀宗关系微妙,那便尚有从长计议的余裕。
这老江湖阴毒又果断,全当仁义道德和前辈面子是狗屁,眼珠一转便下定了决心。那厢江茸还要和林乐乐交代什么,梁槐便忽然爆喝一声,飞身而出,一掌向林乐乐头顶击落。
他这一下来得突然,林乐乐呀了一声,她刀不在手,挡下倒是不难,可只怕掌风凛冽伤了江茸,只好先一掌推开她,再足尖一点向后跃出。
岂料这一招竟是虚招,掌路于半空忽变,横掠往一旁的博古架。那普通的木质架子怎当得起十足十力道的一掌,顿时稀里哗啦地倒了一地,架上的瓶罐也一并坠落。
江茸耳朵一动,叫道:“当心!”
下一秒瓷器破碎的脆响里,滚滚白烟骤然迸出,几不可闻的微声夹杂在其间一闪而过。林乐乐狼狈地扑出、在地上滚了两圈,随手拾起半根木条一挡一圈,但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不知何处射来的细针落了一地,针尖上隐隐泛起幽蓝的暗光。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木架一倒,像是触发了什么总机括,一时间店内响彻暗器破空之声,什么梅花镖、柳叶刀、淬毒的细针,纷纷不要钱一样铺天盖地泼洒过来。偏偏白烟弥漫,那几位打手趁势一拥而上,林乐乐手里只有仓促捡的半根破木头,一时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林乐乐怒极反笑:“使这阴险东西暗算我是吧?”
她瞥了一眼,隐隐瞧见江茸早缩进一个暗器射不到的死角,便知道这一肚子坏水的丫头已看破了其间机窍,一时半会不必担心她。没了后顾之忧,林乐乐冷笑道:“来!”
尾音砸下,凛冽的厉风随即扑面而来。林乐乐拧腰旋身,双手并握木条,赫然是以木代刀,一招劲风横扫的“风卷地”!
流风刀刀意如风,流动而变幻莫测。这一招风卷地取意于猎猎狂风,自林乐乐手中荡开一个巨大的圆,横推而出时果真如狂风横卷,有扫尽残野的摧枯拉朽之势。虽是无锋的木条,却带出激荡的风声,一时间各类暗器纷纷被气劲击落,而几人不同方向袭来的兵刃,也随着锵然一声大响,被狠狠地击了回去。
林乐乐随手将碎成几截的木条甩到地上,看着踉跄后退的黑袍人,嗤了一声:“切。”
江茸忽然说:“梁上鼠带着东西跑了,这里你料理,我去追。”不等人答话,她便当机立断往地上摔了个小球,转身疾掠而出。
林乐乐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小球就在地上轰然炸开。她本以为这该是江茸帮忙拿来清理白烟或清除机关的小东西,不料下一秒更浓重的黑烟拔地而起——他娘的迷眼烟!
林乐乐猝不及防,被辛辣的黑烟糊了一脸,一时间咳得眼泪都要出来。罪魁祸首的声音遥遥从街尾传来:“好像丢错了,不好意思——”
这不靠谱的混账!
林乐乐气得咬牙,急怒地飞身跃起,冲过黑烟去取刀。她不信那梁上鼠当真一点后手不留就这么跑了,而江茸的本事她是知道的,真要和人真刀实剑地对拼,她可没几分造诣!
她苦于一地烂摊子没收拾,被机括和打手缠住,急得快疯,江茸却浑然不知。
大雨倾盆,江茸冒雨追了梁槐一路。梁槐狡诈得很,跑路也跑得狡兔三窟,钻巷尾抄近道,仗着雨势浇得天色昏暗,几次险险把她甩开。
果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大街小巷错综复杂,江茸并非本地人,起落之间,一个眼花,还真丢失了踪迹。
她立在灰瓦屋檐上,雨珠敲在足边,织成四面八方细密的帘。江茸沉吟片刻,取出一支纤细的熏香。
梁槐一通不要命的狂奔,好容易甩开身后跟的那位姑奶奶,一头就扎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他气喘吁吁,踩得院内水花四溅,立时就有一位矮胖的妇女迎出来,吃惊道:“这是怎么啦?”
梁槐没好气地骂道:“还能怎么,‘流风刀’带人找上门了!好不容易才甩开。快发信给那位大人,叫他快来取刀,一并把后续事宜都料理了算了!”他咚咚咚地走进屋一屁股坐下,一把将抱了一路的长刀摔到桌上,啐了一口:“娘的,什么来头?还真能追。”
妇女奇道:“追了一路?没被那机关困住么?那可是那位大人给你留下的。”她嘴上询问,手下动作却不停,转瞬便放了七八只老鼠出去。
梁槐道:“流风刀倒是困住了,可鬼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小姑娘看着纤纤细细的,嘿,居然能来去自如!也不知她是怎样看破了机关的诀窍,那机关,那暗器……”
“只是八方悬针阵罢了,虽辅以各色暗器的变招,到底脱不出‘合中’的根本。”平缓的女声徐徐落下,梁槐脸色大变,腾地跳了起来。
江茸轻轻跃下墙头,掌心托着一支熏香,烟雾竟不受风雨影响、奇异地凝实在一处,细绳般蜿蜒着流向梁槐的方向。她叹气道:“惭愧,眼力学不到家,竟还要拿这‘寻迹香’来寻人。”
梁槐咬紧了牙关,江茸却只是扫了他一眼,道:“刀就在这里了?”
话毕,也不等梁槐反应,江茸便身形一晃,直取长刀。
梁槐与那妇人皆大惊,几乎是同时厉喝一声、击出拳掌,然而少女柔软的身形却似浑不受力一般,轻飘飘地一旋一荡,便错开了所有招式,探手将长刀握在了手中。
一时万籁俱寂,梁槐惊道:“‘游丝步’!你是长溪门的人!”
江茸不讶异他认出自己身法,并不回答,而是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刀。二尺三寸,旧年的檀木刀柄,挂着代表刀宗的银线刀穗。除了暗银的流云纹外,实在是看不出它和兵器铺随手买来的长刀有一分一毫的差别……
究竟是什么人会盗这样的刀?
能从林乐乐手里取到佩刀,却对她本人分毫无损。非但没有下手,还放任她一路活蹦乱跳地蹦跶到藏刀的地点……
鬼门黑漆漆的鬼蝠令、青影剑宗邀战流风刀的风声、连同梁槐今晚急于灭口的表现,一并在脑海中纠缠成乱糟糟的一团。江茸皱皱眉,转身问道:“盗刀的是你还是鬼门?来取刀的人是谁?”
梁槐咬着牙冷笑道:“长溪门的弟子,安安分分在山门里过你的清净日子不好么?非要趟这一趟浑水!那流风刀素来莽撞,嘿嘿,死了就死了,可惜还连累了你!”
江茸眉头一挑,忽地扬手,嗤一声破空声响,寒光一隐即没,下一秒梁槐便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江茸淡声:“我只问一遍。”
梁槐喉间发出嗬嗬的喘息声,痛苦地跪倒下去。他竭力扣挖着自己的咽喉,张大了嘴,面中青筋暴涨,脸颊上泛起憋急的赤红。“我、不……”两个字含混地吐出来,下一瞬,凛凛刀光飞掠而来,精准地贯穿了梁槐的咽喉。那身强体壮的黑店老板只发出一声无力的呛咳,便缓慢地倒了下去。
变生突然,江茸猛地抬头。
那矮胖妇人比她反应更快,在刀光明灭的一刹那,便惊恐地尖叫一声,飞身向院外扑出。然而追魂夺命的锋刃到底还是要快得多,哧一声割开皮肉的轻响,血溅如涌泉,妇人的身躯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离院门口一步之遥。
江茸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缓缓地踏前,缓缓地扣紧十指,目光扫向地上插着的两支短匕。
薄如蝉翼,刃光青蓝,即使刚洞穿过鲜活的肉体,仍光滑得好似挂不住鲜血一般。血珠一滴一滴,在寒凉的锋刃上流动,匕首尾端牵着一根极细的丝线,若非雨珠落下时便被一分为二,这丝线本该隐于夜色,无从看清。
而线的那端,收拢在墙头来者的黑袍长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