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暴起!
晏晖天本留了三分力,准备好了要在剑锋触到她颈上时立刻收剑,刀锋却骤然暴动,寒气扑面而来。
长刀似忽然有了生命一般,在林乐乐手中灵巧地一转一提,剑锋沿着刀背滑过、嗤地刺入林乐乐手臂,她却像感受不到疼似的,狂风般的攻势随之猛然炸开,朝晏晖天席卷过来。
晏晖天万万没想到林乐乐在此绝境之中还能如此凶猛、如此不顾一切地反击,使出的刀招他亦从未见过,大惊之下,下意识地撤剑回防。
这却正中流风刀下怀。长刀挣破剑光的拘束,当下便无所顾忌地横斩而出,刀势如流风卷地,恰如被缚已久的野兽终于以鲜血为代价破笼而出,一声怒吼,便震碎天地苍茫!
晏晖天后退一步,随即就被逼得再退数步,猛烈的攻势展开一片密集而染血的剑雨刀光,他身处正中心,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一瞬间的力尽气短,刀光来路忽转,自下而上撩起一线明灭的银光,沿着剑招中稍纵即逝的破绽纵卷而上。
寒凉的厉风骤然爆发,在剑网中掀开惨烈的缺口,流风刀法,‘倒袭天’!
叮一声脆响,碧色长剑脱手,高高飞上了半空。刀锋架至颈侧,一滴冷汗缓缓自晏晖天额边淌下。
场内场外,一片寂静无声。
林乐乐眼前一阵阵发黑,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滴落,几乎要看不清晏晖天脸色。她仍维持着长刀架在颈边的姿势,张口道:“我……”
话音出口,一阵剧痛猛地自丹田涌上,她身影一晃,险些便要摔倒。晏晖天目光一闪,侧身让过长刀、跃出去接落下来的长剑,路过身侧时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把,这才让她有力气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可赢了么?”
仍然是寂静,四下里落针可闻。常清峦的目光沉了下去,面色凝重,太真道人捻须不语,一众弟子皆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晏晖天环视一圈,叹了口气,提着长剑仍是斯斯文文地拱一拱手:“林师妹功夫精妙,在下……”
一言未尽,忽然有一人大叫出声:“是那一刀!师父!是她!凶手是流风刀!”
一句话像砸入池中的石块,激起滔天波浪。场中安静一霎,蓦然间,无数或大或小的低语声同时在场边爆开,细密的话语重叠成一波波浪潮,尽数拍向了场中身量苗条、靠长刀支持才勉力站直的少女。
那大叫的弟子身量高挑,正是方才出言调笑的那位。他浑身发颤,指向林乐乐:“师父,是她……”
常清峦猛地站起身,喝道:“安静!”
喝斥声中含了内劲,一众弟子只觉得耳畔嗡鸣一声,当下便都听令停止了交谈。而林乐乐原本已经恍惚飘散的神智也被这一声厉喝唤了回来,她眨了眨眼,过于疲累的身躯迟滞地推动大脑思考。
……我几时杀过什么人了?
场中另一位看上去和她一样茫然,晏晖天疑惑地盯着她,见她神色呆滞,便转头向常清峦问道:“师父,周寻师兄说的凶手,究竟何意?”
周寻跃进场中,扑通跪下,也朝常清峦喊道:“师父,弟子记得!弟子曾亲眼见证,正是这一套刀法杀死了——”
常清峦怒喝:“住口!”
周寻一颤,低下了头。常清峦面色沉重,道:“兹事体大,众弟子先散去罢,周寻同我来。——林少侠,还请后堂一叙。”
一名僮仆前来对林乐乐施了一礼,引着她向演武场下某个方向走去。林乐乐尚未思考出结果,本能却下意识地抓住了被忽略的重点。她立在原地,不动不走,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常清峦的面容,缓了口气便提气叫道:“宗主还未说明——我赢了么?”
她嗓音早已嘶哑,偏要高声地喊叫,直似下一秒便要自声音中呕出血来。
晏晖天本已转身走出两步,闻声顿时回头,数名青衣弟子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目光纷纷射向场中的少女。
林乐乐却对一切目光视而不见,转而盯着那为见证胜负前来的白须道人。她深呼吸了片刻,目光直锥在太真道人脸上,再度扬声问道:“敢问太真道人——我赢了么!”
太真道人瞥了常清峦一眼,心底叹道:这少女挫他徒儿、又如此倔强…罢了,究竟是常宗主失算。
他咳了两声,说道:“林少侠一招脱手晏少侠长剑,贫道看得清楚。今日么,当算林少侠……”
“且慢,”常清峦忽地打断了他。这位大失面子的剑宗宗主早不复比试前的和缓宽容,此刻面色冷厉,直指林乐乐,“流风刀所使并非刀宗刀法,她手底刀法于本门深仇实有大干系,胜负之论,且容后再说。”
晏晖天愕然道:“本门深仇……?”
太真道人也疑惑道:“道友此言何意?莫非林少侠与贵宗早有结怨?”
林乐乐瞪着高台之上看不清面孔的人影,“容后再说”四字,恍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打进她耳中。怒火如野火,在一息之间便燃出燎原之姿,自心头猛然烧过全身,烧得整具身躯、连同握刀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蓦地,她大笑道:“原来剑宗竟是这般无耻之徒,使宵小手段不说,还要输了不认么!”
常清峦愠怒:“放肆!”
他沉沉注视着林乐乐,冷峻的面容中不辨喜怒。一旁的周寻膝行数步,喊道:“此人屡次三番挑衅我宗,师父何必容让?徒儿见得清楚,便让徒儿直说了罢!她方才打飞晏师弟长剑所用的刀法,正是、正是……”
他瞧着师父神色,并未再有阻拦之意,便一咬牙、一横心,大声地喊了出来:“正是十数年前,一刀斩下先师头颅的那招!”
一言既出,震惊四野。日头高悬在半空,照着一地翻覆纠缠的新仇旧怨,言辞交错间,隐隐翻出森然诡谲的血色来。
周寻的肩颈绷成了一条石凿般的直线,话语里已带上哭腔:“蒙先师厚爱,十余年前与刀宗会谈,令徒儿随侍在侧。不想刀宗狼子野心,那恶贼兴起之下,便、便拔刀动手,砍下了先师的首级!……十余年来,刀宗总是推脱道凶手不在宗中,师父收我入门后又约束徒儿、不许再动刀兵,是以先师大仇,竟不知从何报起。
“今日有幸,竟叫一模一样的刀法重现在徒儿眼前——师父,这不是老天有眼么!”
一串锥心啼血的话语砸落在地,惊起接二连三细密的交谈声。
周寻是剑宗年轻一代中年纪最长的弟子,其余弟子或只有耳闻,或因年纪幼小而不曾亲眼见到,全然不知其间内情。有入门晚的,甚至不知剑宗还有一位殒命的前辈,当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皆在场边磨磨蹭蹭,不愿就此离去。
林乐乐听完,只觉得无处发泄的气怒冤屈填塞了满心满腔。她瞧都不瞧周寻一眼,只是望着常清峦冷笑道:“照贵派高徒之见,竟是我在十余年前便精熟了这套刀法,杀了贵派哪位不成器的门人是么?”
江湖礼节,后辈提及前辈时往往以敬称代替。此刻林乐乐恼恨剑宗输了不认、又冤她一桩命案,话里话外,连师伯一词都不愿再叫了。
太真道人捻着须子沉吟:“唔,此言有理。林少侠固然脾气火爆,可毕竟只有十八九岁年纪,十余年前,林少侠还是个小孩儿罢?如何杀人?”
常清峦摆一摆手,正要说话,周寻却抢先一步:“是徒儿失言。可是十余年来,徒儿未曾见过其他人使这刀法,她用出来却又如臂使指、自然无比,就算不是凶手,也必定与刀宗那恶贼有不小的干系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