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来得迅捷犀利,晏晖天却分毫不乱。碧色长剑横抹,剑光织就一张稀疏却恰到好处的大网,于间不容发之际格住斩落的长刀。招式严密,滴水不漏,赫然是剑宗绝学无影剑法的‘碧落’一招,刀剑回旋间,带出一片闪烁的青光。
林乐乐赞道:“好工整剑法!”
她长刀向下压去,足底一踏,借晏晖天格挡之势再度跃起。第一招只为试探,然而晏晖天剑底毫无破绽,并未试出什么东西。既然试不出来,那便来硬碰硬好了!
第二刀斩落,刀锋劈开日光,割出尖锐的风声。淮阳刀宗,绝明刀法,传闻使至尽头时只余刀光,余者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林乐乐拜入刀宗不过两年,这门刀法尚未学到纯熟。只是她天资绝佳,悟性又好,无师自通地将流风刀的刀意融入其中,长刀走向变幻如风,须臾间连变三次来路。
晏晖天一惊。淮阳刀宗成名已久,绝明刀法也是人所熟知的老功夫了,只是林乐乐的刀锋来势如长风卷地、无孔不入,虽然招式熟悉,变换间却远非他平日了解的绝明刀法。好在他武学功底扎实,当下迅速变招,长剑连转数次方位,堪堪挡下了林乐乐急攻猛打的一招。
晏晖天长剑一横,喝道:“这是刀宗的绝明刀法么?”
林乐乐咧唇笑道:“我学艺不精,宗门传的刀法只学来个形似。怎么,接不住了么?”
她表现得轻松,实则心底暗暗警惕。方才那一招她已毫无保留,可晏晖天看似左支右绌、挡得竭力,剑光却还是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地护住了全身。
若是精力充沛时使流风刀法,她有自信三招之内破了晏晖天的防,可眼下她奔波赶路,本就疲惫无力,绝明刀法她又只学得个皮毛。林乐乐咬一咬牙,心想:这下麻烦了。
她余光往演武场周围一瞥,见场边三三两两,青衣弟子聚得越来越多,宗主常清峦和太真道人正坐在东首观战。
林乐乐素来要强好胜,虽是为掩护江茸而求吸引剑宗门人,可她已暗自认定盗刀是剑宗伙同鬼门使的奸诈手段,心底更不愿在这帮小人面前战败。当下厉喝一声,强自提气冲出。
她决意强攻破去晏晖天的剑势,打一个速战速决,长刀一展,便如长虹贯日,以无可阻挡的声威赫赫劈下。“绝影”,绝明刀法中最暴烈的一刀,刀锋断影,刀落断魂。
绝明刀法三十六招,唯有这一招气势无双,最合林乐乐脾气,也是她使得最顺手的一招。可这招威力虽大,对持刀者自身的消耗也是极大,林乐乐刀锋尚在半空,已有竭力的隐痛自四肢百骸中传来,经脉中流转的内力都像要枯竭了似的。
如此竭尽全力的一刀当面斩来,晏晖天果然不敢硬挡。他足下轻移,往斜里窜出几步,长剑亦不敢直面锋芒,剑势一转、灵蛇般避过了绝影的刀锋,竟是于间不容发之际,将这一刀闪了过去!
林乐乐收刀不及,怒道:“懦夫!”
长刀径直劈到了地上,但听得锵然一声巨响,落地处的青砖被震碎成了几块。余劲未散,周边三两块青砖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响,随即也裂开了不规则的裂纹。半块被斩下的青色袍角徐徐飘起,在刀风的余力中舒展,并不落地。
观者皆悚然心惊,唯独晏晖天分毫不乱,长剑斜指,道:“承让。”
他拜入青影门下习武已十四年,朝夕练武、从未懈怠,已得宗主常清峦真传,一眼就看出了林乐乐这一刀后劲难续,隐有强弩之末之象。也深知这一战关系到师门武学的江湖声誉,唯有取胜才最要紧,至于究竟是怎样取胜,只要仍在比武范畴,便不算过分。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趁虚而入、什么以大欺小了,晏晖天心里道一声抱歉,长剑随即挑起,剑尖点往林乐乐胸膛,一息之间,反守为攻。
林乐乐长刀尚且支在地上,一口气缓到一半,眼前正隐隐发黑,便不得不仓促地提气再防。然而长途奔袭的疲惫伙同方才一刀的力竭一并卷上,她内力难续,唯有匆忙而无章地勉力抵挡。
晏晖天果真不愧是常清峦的得意弟子,接她的刀时防守得无懈可击,此刻展开攻势,更是声威凛然。青影剑法严密规整地一招招递出,碧色剑光笼成困锁周身的大网,一步步向里逼近。刀锋宛如被困的野兽,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攻破剑锋的囚笼,林乐乐固然抓不到晏晖天的破绽,坐在一旁观战的常清峦也是暗暗点头。
他同太真道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赞许之意。常清峦心道:晖天剑底已有青影剑法真意,待我此身事了,青影剑宗后继有人!
一错眼的功夫,场下刀剑交错,已是战至酣热、殊难分解,金铁相击之声连成一片。晏晖天清啸一声,一反先前被动防守的窘迫,步步逼近、剑下招招快攻,长剑回旋如鹤舞龙游,朝林乐乐直压上来。
林乐乐咬紧了牙,她急怒攻心,想像方才那样以强攻打断晏晖天的气势,可略一提气,针刺般的痛楚就自胸腹间拔升、流窜进四肢百骸。
她手腕一软,长刀竟未挡下晏晖天逼来的剑锋,但听得嗤一声剑刃裂空的微声,半缕青丝自剑光的间隙中飘出,随风飘远。
林乐乐踉跄着后退,不断喘息。
场边,几位青衣弟子正窃窃私语。见发丝飘来,其中一位身量高挑的便笑道:“晏师兄全占了上风,想来那大名鼎鼎的流风刀今日便要折戟在此!”
刀光连冲三次,仍是被碧色长剑压了回去。晏晖天不急不缓,稳稳逼近。
日光晃得人眼晕,林乐乐耳边泛起令人心烦的嗡鸣。场边弟子的笑声听得不大真切,她挥刀格开已逼到心口的一剑,心道:没办法了么?
晏晖天似乎说了句什么,她听不清。剑招来得又密又急,而她气尽力竭,绝明刀法更似用着不趁手的兵器,处处掣肘。
这一战,就这样了么?
晏晖天又说了一遍:“师妹,你要输了,弃刀认输、下场休息吧。”
一切的一切都在鼓噪,场边的谈笑、逼来的剑光、周身的疼痛,惹人心烦。所有模糊的、扭曲的事物中,唯有“输”之一字,钻透全部噪音,清晰无比地打入她耳膜。
林乐乐心想:入江湖以来,我还没输过呢。
她脾气并不好,师父李予是个山村之人,也没教过她什么有容乃大。是以她行走江湖,向来受了气便要出手,有时明知对上了好手劲敌,也不愿退缩。一口不甘心的气撑在心口,烫成一团不息的火,而往往刀锋挥至尽处,有人退避、有人畏惧,便也就赢了。
输没什么,但她不愿输在此处。
晏晖天那越发眼熟的步法、雨夜里那人阴恻恻的一笑、场边或轻松或嘲弄的目光,在脑海中劈头盖脸全浮了上来。而四肢经脉的剧痛和手足无力的酸麻又像什么漆黑的浪潮,卷走了一切画面,一切多余的思想、念头和声音。一片寂静里,唯有刀光一点,尚且轻灵、明亮,被她攥在掌心。
剑锋已递到颈侧。
林乐乐闭上眼,握紧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