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兵把糠饼塞进嘴里,慢慢嚼着,抓起地上的枪,朝着巷口冲了过去,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但至少得让敌人知道,他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此时,村东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不是奚人那种细碎的踏雪声,而是铁蹄碾碎冻土的闷响,像远处滚来的雷。
紧接着,一声破云的呼喝炸响,“杀啊!”
陈老兵浑身一震,嘴里的雪都忘了咽,只见巷口的奚人正慌乱地往村口跑,狼尾盔挤成一团,如惊飞的乌鸦。
村东的厮杀声瞬间炸响,金铁交鸣的脆响里,夹杂着奚人惊恐的呼号。
恰好此时晨光落下,就见东边的雪地里冲出一队骑兵,黑盔黑甲,像道铁流撞进了村口的奚人堆里。
最前面那员偏校尤其扎眼,胯下墨玉黑马,手里一杆丈八铁枪,枪尖裹着红缨,甫一冲阵就把一个奚人蒲辇挑得倒飞出去,尸体撞在矮墙上,骨头碎响隔着半条巷都听得见。
战马人立而起,前蹄踏碎半块冻硬的土坯,被挑飞的奚人蒲辇还没落地,他的枪尖已经转向左侧,手腕轻抖,枪缨裹着劲风扫向一个举弓的奚人,不是杀招,却精准地抽在对方握弓的手上。
那奚人惨叫着松了手,弓还没落地,就被偏校身后的平定军骑兵一刀劈倒。
“左路绕后!”
偏校吼声混着马蹄声炸响,他的枪尖往斜下方一沉,竟从两个奚人坐骑的缝隙里钻过,枪杆顺势一旋,“咔”地撞在右侧奚人的马腿上。
那马痛得人立,将骑手甩进雪堆,铁枪早已回抽,枪尖点地借力,整个人从马背上跃起半尺,避开身后劈来的弯刀,同时一枪刺穿了另一个奚人的咽喉。
平定军的骑兵像早就练熟了这套章法。
听到“左路绕后”的指令,立刻有十骑脱离主阵,沿着巷口的矮墙边缘飞驰,他们的马蹄裹着破布,在雪地上几乎听不到声响,等奚人发现时,这队骑兵已经绕到了侧后方,手里的短斧劈向马腿,惨叫声瞬间连成一片。
“中路跟我突!”
偏校枪尖挑起一面掉落的奚人旗帜,反手掷向斜前方的柴草垛。
那旗子刚落地,他的黑马已经踩着雪沟冲了过去,铁枪平端如箭,硬生生在奚人阵中撕开道口子。
身后的骑兵紧随其后,长矛组成的铁阵像把锥子,顺着他撕开的缺口往里扎,将奚人的阵型劈成两半。
阿剌不花在圈外看得眼眦欲裂,他认出那是平定军的黑盔黑甲,可他没见过这么疯的将领,寻常宋军将领哪有自己带人上的?这人竟像头不知疲倦的豹子一马当先杀入阵中,枪尖上的血珠甩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坑。
狼尾盔下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撕裂阵型的黑甲洪流。
他咧嘴笑了,前后八十多骑?后方没人了,就这点人就敢在他面前撒野?
“阿尔木!”
他用奚语嘶吼,“左翼弓手压上!抛射!”
二十名奚人立刻催马向左侧迂回,他们的角弓在马上张开如满月,箭头裹着狼毒草,泛着幽光。
“哈剌!”(放箭!)随着一声呼喝,箭雨如蝗,斜斜地掠过半空,朝着平定军的中路阵形罩下来。
“举盾!”
宋军吼声与箭雨破空声撞在一起,骑兵纷纷竖起左臂的小圆盾,“叮叮当当”的脆响连成一片,箭杆断成碎片,却有两支箭穿透盾缝,射中了战马。
受惊的战马人立而起,把骑手甩进雪堆。
阿剌不花又喊:“兀都!右翼锥阵!”三十名奚人骑兵突然收拢阵型,像支锋利的矛,直插平定军左路绕后的那十骑。
他们弯刀斜指地面,马蹄踏碎地面的声响整齐划一,竟是草原上最凶狠的“狼突阵”。
左路的平定军骑兵立刻变阵,不再分散袭扰,而是收拢成小团,短斧反手护住马颈。
为首的宋军刚劈翻一个冲在最前的奚人,就被侧面冲来的另一骑撞中腰侧,两人抱着滚进雪沟,瞬间被乱刀淹没。
“都随我冲!”阿剌不花亲自拎着弯刀,带着百名亲兵冲了上来。
他看得清楚,那黑甲偏校是这队宋军的胆,只要斩了他,剩下的就是待宰的羔羊。
偏校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墨玉黑马突然加速,铁枪不再横扫,而是直挺挺地指向阿剌不花。枪尖的红缨在风里狂舞,竟带着股慑人的气势。
两马相交的刹那,阿剌不花的弯刀劈向敌人的头颅,他算准了对方要么回枪格挡,要么俯身躲避。
可宋人将领偏不,他猛地一夹马腹,黑马竟人立而起,前蹄朝着阿剌不花的马头踏去。
这是同归于尽的招数!阿剌不花慌忙收刀格挡,手腕却被马蹄带起的劲风扫中,弯刀脱手的瞬间,铁枪已经到了眼前。
枪尖擦着他的狼尾盔划过,带起一蓬血珠,阿剌不花惊出一身冷汗,在马背上打了个趔趄,险些坠马。
“杀!”
铁枪没有追击,反而顺势一沉,枪杆横扫,将两名扑上来的奚人亲兵扫落马下。
他的黑马落地时,恰好踩在一个奚人的胸口,那声骨裂的脆响,让周围的奚人竟下意识地顿了顿。
就在这片刻的停顿里,已经冲到村口的平定军骑兵猛地调转马头,像道黑流卷了回来,他们不再恋战,而是直扑奚人左翼的弓手阵地。
那些弓手正忙着搭箭,哪里料到会被反冲,前方抵挡不住,瞬间被劈倒一片,剩下的慌忙拨马逃窜,箭雨的压制顿时瓦解。
“弓手补位!”阿剌不花的怒吼带着惊惶。
他发现这黑甲偏校的打法根本不按常理——明明人少,却敢分兵反击;明明该稳守,却偏要以攻代守。
尤其是那杆铁枪,时而如游龙穿梭,避开合围;时而如惊雷破地,硬砸硬撞,竟让他的“狼突阵”几次冲撞都落了空。
一名奚人蒲辇带着骑兵退回来,惊恐道:“谋克,这南人是属虎狼的!俺们拿他不下!”
阿剌不花看着自己的阵型被一点点蚕食,心疼得滴血,三百余人对八十人,本该是碾压的战局,却被对方搅得像锅烂粥。
那黑甲偏校的眼睛亮得吓人,总能提前看透他的战术,他想合围,对方就分兵袭扰;他想箭雨压制,对方就冲散弓手;他想斩将,对方就以命搏命,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
偏校铁枪又挑飞了一名蒲辇,他的战袍已经被血浸透,却越杀越勇,当他注意到奚人“狼突阵”出现松动,立刻嘶吼道:“跟我冲!”
十余名平定军骑兵如影随形,跟着他的铁枪撕开的口子猛冲。偏校自己则带着主力继续往前冲,铁枪舞成个圆,枪风扫得雪花乱飞,竟让靠近的奚人近不了身。
有个老奚兵看出了门道,扯着嗓子喊:“他枪路走的是巧劲!别扎堆!”
可话音未落,铁枪突然变招,枪尖不再直来直去,反而像条蛇般蜿蜒着探向他的咽喉。
老奚兵慌忙举矛去挡,却被枪尖缠住矛杆,手腕猛地一翻,铁枪带着矛杆往回一带,老奚兵被拽得脱离马鞍,在空中就被一枪穿心。
“头儿这枪…是真邪门!”跟着冲阵的骑兵啧啧称奇,手里的长刀劈开一个奚人的同时,不忘再看一眼。
只见那偏校在乱阵中穿梭,时而策马疾冲,铁枪横扫如墙;时而勒马急停,枪尖点刺如星,每一次变向都恰好避开敌人的合围,反而把奚人引向平定军布好的口袋。
阿剌不花终于慌了。
他原以为凭着三百人能把这队宋军碾成肉泥,敌人骑兵像把淬了火的刀,不仅没被碾碎,反而把他的阵型割得七零八落。
那枪尖始终指着奚人阵型最薄弱的结合部,那里是弓手与骑兵的衔接处,防御最乱。他的铁枪时而刺向马眼,时而挑向人喉,逼得奚人不得不分神防御,阵型的缝隙越来越大。
阿剌不花眼睁睁看着那道黑甲洪流穿透了右翼,又从左侧杀回来,枪尖上的红缨像团燃烧的火。
他猛然明白,自己碰上的不是寻常宋军将领——这人身手比草原上最勇的猎手还狠,脑子比最老辣的萨满还灵,八十骑在他手里,竟发挥出三百骑的威力。
“撤…”
阿剌不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着雪地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三百人的队伍已经折损过百,而对方还剩下三十多骑,但偏偏这些都是他本族兄弟,存身立世的本钱啊,哪怕杀完对方,自己麾下儿郎死完了怎么办,女真人补给他吗?
怕是给一群汉儿吧,他可不能真将命抵给女真人。
那黑甲偏校的铁枪依旧稳稳地指着他,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奚人慌忙引马撤退,惊慌失措。
偏校没有追击。
他勒住马,看着奚人如潮水般退去,铁枪缓缓垂下,枪尖滴落的血珠砸在雪地上,身后的平定军骑兵纷纷喘着粗气,黑甲上的血冻结成冰,却没人敢松懈,他们都知道,刚才那一战,赢得有多险。
“岳承信…”亲兵的声音带着颤抖,“差点就撑不住了!”
承信郎没说话,只是抬头望向太原城的方向。
那里的早空,正被战火映得通红,他握紧了那杆丈八铁枪,枪杆上的血迹已经冻硬,却还在发烫。
陈老兵小心往村口挪,肩膀上的箭伤还在出血,雪地里的血痕弯弯曲曲,刚挪到村边的树下,他就看见这辈子没见过的景象。
一个身后披着青灰色战袍的年轻战将,正提着杆丈八铁枪在奚人堆里冲杀,活生生以寡敌众,杀到敌人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