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随之汇聚过去。
十二根粗壮檑木码放得整整齐齐,无声述说着主人的力量与勤恳。
陈猛目光缓缓扫过在场劳工。
被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视线一压,劳工们纷纷低头屏息。
片刻死寂后,终于有个胆大的汉子哆嗦着开口:“回大人……刘、刘兄弟说的都是真的……”
“那檑木……都是他搬的……”
有人带头,众人立刻七嘴八舌附和:“大人明鉴,我们亲眼所见!”
“刘兄弟干活实在,是李四存心刁难!”
这些话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四脸上!
陈猛眼中精光一闪。
他早就察觉今日工程进度快得不寻常,却不想根源在此——
竟是出了个天生神力的猛人!
这样的人才竟被个蠢货工头欺压至此!
他倏然转头。
冰冷的视线如同两把锋锐出鞘的短剑,死死钉在李四身上:“你,还有何话说?”
李四浑身如打摆子般抖起来。
豆大的汗珠滚落浸透衣襟。
他嘴巴大张。
喉咙里发出怪异的气音,却吐不出半个字。
完了!
“来人!”陈猛再无废话。
两名甲胄亲兵应声出列:“在!”
“工头李四,玩忽职守,克扣工钱,欺压劳工!”陈猛字字如冰,“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棍!”
“打完后,扔出清水镇,永不录用!”
‘二十军棍’四字入耳,李四魂飞魄散。
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裤裆处湿漉漉一片臊气弥漫!
“陈帅饶命!小的错了!”
“再也不敢了……”他杀猪般哭嚎起来,却无半分作用。
两名亲兵如拖死狗般架起他。
在众目睽睽下径直拖往刑场。
处理完李四,陈猛脸上冰霜顿消。
他看向刘鸿,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好小子,是块当兵的好料子!”他大笑上前,像长辈般拍了拍刘鸿肩膀,“名册上见你字迹工整,只道是个弱书生……”
“没想到气力如此惊人!”
“叫什么名字?”
“可娶妻了?”
刘鸿恭敬回道:“小人刘鸿。”
“前些日子刚由官府发了婆娘,娶了六个。”
“六个?!”陈猛一怔。
随即笑声更畅快,“哈哈!好小子,福气不浅!”
这时,旁边一名亲兵像是想起什么。
连忙掏出本泛黄名册翻找。
旋即露出喜色上前禀报:“将军!此人半月前已签了入伍文书,正是我先锋营的新兵!”
“哦?!”陈猛眉开眼笑。
看刘鸿如看一块绝世璞玉,“好!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我先锋营竟能招到你这样的猛士!”
他越看越是满意。
扬声下令:“既是我军中儿郎,更不能亏待!”
“传我将令:即刻起,刘鸿擢升为城防工地劳工什长,统管十人!”
“日薪七十文!”
“每日收工后,直接到本将军亲兵处领取!”*
此令一出,全场惊愕!
所有劳工看向刘鸿的目光,由震惊彻底化为狂热的羡慕、崇拜与敬畏!
什长!
日薪七十文!
这可是他们拼死累活挣三十文还要被克扣的人想都不敢想的!
一步登天!
真正的平步青云!
就连那“力王”王莽,此刻也羞愧地低下头。
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那点蛮力,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显得无比可笑。
亲兵当场取出一只钱袋。
数出七十文温热沉重的铜钱,递到刘鸿手中。
掂着沉甸甸的钱币,刘鸿心头安定许多。
有了这钱,家中生计便能宽裕不少。
他抱拳,真心实意道:“谢将军提拔!”
“好好干!”陈猛点头。
就在此时,刘鸿目光不经意扫向远处刑场方向。
只见李四被拖行的身影一顿。
他艰难地扭过头,那双眼睛死死盯向他。
……
傍晚时分,刘鸿踏进院门。
他一手拎着串沉甸甸的铜钱。
一手提着块用草绳捆好的猪肉。
腋下还夹着卷崭新的青色花布。
院里忙碌的六个身影瞬间停滞。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们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他身上。
随即缓缓聚焦在他带来的东西上。
“肉!是肉啊!”小丫鬟春桃头一个叫出来。
声音颤得不成调,带了哭腔。
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寻常人家一个月也难沾点儿荤腥。
她们的爷们儿,昨儿出去找活计,竟背回来好大一块猪肉!
还有那簇新的花布,鲜亮亮。
摸上去又软和,更是她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当家的!”
柳碧奴和柳碧宛抢步迎上去。
看着男人和他带回来的东西,心里头又踏实又骄傲。
这个男人,正用他那副宽肩膀,给她们撑起一片天。
“快,快进屋!”柳碧奴接过花布。
手都有些抖。
春雪和春菊早已麻利地接过了猪肉和铜钱。
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死气沉沉的家,一下子闹腾开了。
……
夜色落下,茅草屋里灯影通明。
桌子当中,一盆油光晶亮的红烧肉喷着香。
那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馋得人喉头发紧。
挨着一锅热腾腾的粟米饭。
还有一碟子炒野菜。
这样好的饭菜,自打逃难起,连梦都没敢梦过。
有了肉,饭桌上的热气就格外足。
刘鸿简短说了白天在工地的情形。
听到工头李四寻他麻烦时,几个女人的心霎时揪成一团。
柳碧宛下意识攥紧了刘鸿的衣角。
眼里满是忧心。
可听到他轻松扛起檑木,竟得了陈猛将军青眼……
破格提了什长,日领七十文钱时,低低的惊叹声再也压不住了。
烛光微晃,映着丈夫那张带着风霜却异常坚毅的脸,柳碧奴心口发热。
她默默起身。
筷子稳稳地夹起最大一块红烧肉,放进刘鸿碗里:“当家的辛苦了,多吃些。”
温声细语,满是心疼。
“你也给姐姐夹一块。”柳碧宛轻声接话。
麻利地给他添了满满一碗饭。
那双杏眼水汪汪望着刘鸿。
眼底像汪了蜜。
一股暖流直涌上心窝。
刘鸿笑起来。
给柳碧奴和柳碧宛也夹了肉。
声音洪亮:“都别愣着了,吃吧!”
“往后咱家,顿顿有肉!”
“谢当家的!”
女人们欢欢喜喜应着。
这才端起碗,认真吃起来。
细细品着这久违的好滋味。
这间小小的茅草屋里,就着这顿滚烫的晚饭,刘鸿以他的力气和担当,稳稳当当成了这个家的天。
他不再只是那个把她们从泥潭里拉出来的恩人。
他是主心骨。
是扎进苦日子的根。
是支起这个家的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