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怨念洪流,是上万条人命被活活剥皮拆骨、熬炼成的最恶毒诅咒。
它撞在尤玉身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比任何雷鸣都更恐怖。尤玉体内的那枚神格碎片,在这一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从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金色的裂纹,如蛛网般在神格碎片上蔓延开来。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钳,在撕扯她的灵魂。尤玉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鼻腔里涌出的不再是普通的鲜血,而是一滴滴滚烫的、蕴含着神性的金色血液。
但她没有倒下。
在意识被彻底撕碎前,她凭借着那股不肯屈服的狠劲,强行调动起体内最后一丝力量。一圈稀薄但纯粹的金色光罩,以她为中心猛地撑开,将那无穷无尽的黑色怨念暂时隔绝在外。光罩薄如蝉翼,在怨念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咚……咚……咚……”
那沉闷的人皮鼓声,再次响起。
一个身影,从城门深处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不是人。他全身都被肮脏、浸透了黑血的绷带紧紧缠绕,只露出一双闪烁着疯狂与贪婪的眼睛。他每走一步,身上绷带的缝隙里,就会渗出粘稠的黑红色液体,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他就是血屠夫。
他停在怨念法阵的边缘,欣赏着光罩中摇摇欲坠的尤玉,发出一种破锣般的、含混不清的笑声。
“了不起,真了不起。”血屠夫的脑袋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歪着,“中了我的‘万魂噬神咒’,居然还能站着。不愧是神明选中的容器。”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我本以为,还要费些手脚才能把你引出来。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门了。是你太蠢,还是你背后的那个神,太傲慢?”
尤玉没有回答,她将全部心神都用来维持那片随时会碎裂的光罩。
血屠夫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像是在炫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你喜欢我这份欢迎你的礼物吗?青阳县,一万三千七百二十四人。我花了整整七天,才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做成了这张鼓。把他们的怨气,炼成了这个阵。”
他伸出同样缠满绷带的手,指向尤玉。
“现在,只差最后一道主料了。”他狂热地宣告,“一副被神力浸润过的身躯,一颗沾染了神性的灵魂!我要用你的血肉,炼制出这世间最完美的尸傀!一尊……可以弑神的不死傀儡!”
【神格空间】
“不——!”
古一凡的意识体,已经不能称之为“体”。它碎成了亿万点金色的光屑,在濒临崩溃的空间里疯狂地飘荡。他的嘶吼,也只是无意义的精神波动,根本无法凝聚成语言。
【警告!神魂完整度:3%……2%……】
【警告!神格持有者生命体征持续下降!神格出现不可逆裂痕!】
【神力储备:0.01%。无法执行任何指令。】
红色的警告框在虚空中疯狂闪烁,像是在为一位神明的陨落奏响最后的丧钟。
古一凡能“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他能“听”到血屠夫的每一句狂言,能“感受”到尤玉正在承受的、那种足以让灵魂蒸发的痛苦。
他想冲出去,想调动神力,哪怕是引爆神格,与那个怪物同归于尽。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就像一个被关在玻璃瓶里的幽灵,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被拖向深渊。那股无力感与悔恨,比灵魂碎裂的痛苦还要强烈千百倍。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来!
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如果他的神力没有耗尽……
无数的“如果”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意识。
“尤玉……”
他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发出一声绝望的、谁也听不见的呼唤。
城门外。
死一样的寂静。
尤铁牛、王二麻子,还有县尉张诚,全都像被冻住了一样,呆呆地看着那道被困在光罩中的纤细身影,和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死……死定了……”王二麻子嘴唇哆嗦着,第一个崩溃了,他从马背上滚下来,手脚并用地想往后爬,“圣女……圣女她被抓住了!我们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跑?”县尉张诚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句,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往哪跑?青阳县城没了……上万人都成了他做鼓的皮……我们能跑到哪里去……”
绝望,如同瘟疫,瞬间传染了所有人。
尤铁牛死死地抓着尤玉留下的短柄斧和水囊,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他看着那个被困在怨念中的背影,那个不久前还毅然决然地命令他们“守在这里”的背影。
她是为了村子才来的。
她是为了他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才一个人走进那座鬼门关的。
而他们,现在却想着要逃跑?
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从尤铁牛的胸口冲上脑门。
“跑你娘的!”他猛地回头,一脚踹在正要爬走的王二麻子身上,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她一个人在里面给咱们拼命!你他娘的就想着跑?”
“不跑等死吗!”王二麻子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连滚带爬地哭喊,“你没看见吗?那是妖怪!是魔鬼!我们上去就是送死!圣女她……她已经回不来了!”
“回不来也要去!”尤铁牛的嗓子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老子这条命是她救的!尤家村也是她救的!现在她有难,老子要是跑了,老子他娘的还算个人吗!”
他一把扔掉手里的水囊,只留下那柄短斧。
“张县尉!”他转向面如死灰的张诚,“你是个官!你的兵,你治下的百姓,全都在那城里!你难道就看着那个畜生,用他们的皮囊做鼓,用他们的魂魄害人?”
张诚身体剧烈一颤,空洞的瞳孔里,终于燃起了一丝血色的火焰。
“我……”
“别他娘的我我我的!”尤铁牛粗暴地打断他,“是个爷们,就跟老子一起冲进去!就算是死,也得在那狗娘养的畜生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恐惧依然存在,但另一种东西,一种混杂着愧疚、羞耻和血性的东西,开始在他们胸中燃烧。
是啊,跑?
跑到尤家村,等着那个怪物把他们的家人也做成人皮鼓吗?
圣女说得对,他们退无可退!
“铁牛哥……说得对!”一个年轻的村民颤抖着举起了手里的长矛,“俺……俺不跑了!俺跟你们去!”
“算我一个!”
“还有我!大不了一死!”
县尉张诚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用刀锋划破自己的手掌,任由鲜血直流。
“青阳县尉,张诚!”他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在此立誓!不杀此獠,誓不为人!”
尤铁牛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众人,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转过身,面对那座尸骸之城,面对那个被困的圣女。
“圣女!”他高高举起短斧,声嘶力竭地大吼,“我们来救你了——!”
说完,他第一个,像一头发疯的蛮牛,朝着那座吞噬了上万条性命的城门,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在他身后,县尉张诚,还有那几个鼓起全部勇气的汉子,怒吼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