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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讲一讲我妈。

写下这一行字时仿佛听到了小学的钟声,小时候写作文总写我妈。那时家里不经常旅游,个子也太小,只好站在妈妈的肩膀上窥探世界的一角。

小学作文里总是不乏温柔善良的好妈妈,也有网友戏称“大雨,崴脚,背着,医院”,稍微学了点所谓文笔,就会写“青丝染上白发”,但其实我妈至今头发都没白,不知道是不是每年都染发的缘故。

我妈长得年轻,我认为是肤白貌美大长腿,所以从外貌上我也实在翻不出一句所谓感人的酸词。但今天讲我妈,主要是讲一些最近的事。

入冬难免感怀,今年更甚。也许是听了年关返乡的言语,想起了家乡事。

一直觉得我是留不住什么的,突然发现现在连所谓的家乡也快没有了。

2010年末初至铁岭,十二年有余。因为家里父母工作调动,二十岁举家搬迁,搬到一个我爸单位所在的县城,不仅出省,也是比我们从前生活的地方更北一些。

对此,一个二十啷当岁渴望去大城市生活的人表示十分嫌弃。东北的县城破败得一览无余,每周都有两天停水停电,饭店尽是些假冒连锁商标的花绿店铺,人也懒散,退货快递的小哥会打电话让我从窗户扔下去,果然懒惰使人聪明。

户口所在地是一个一年一会的地方,好巧大学也在这里,但至今除了学校我哪里也找不到。

纸上之乡我不熟悉,乔迁之地更是从未踏足。

所以大三那年我想,毕业往后,大概一面要熟悉工作地,一面要熟悉家。至此我才惊觉,我与这茫茫天地,从不相熟。

再回我唯一熟悉的铁岭,可能只有约见朋友,当然,也有可能直接约在沈阳,双向奔赴,折中选择。

原来铁岭对于我而言,十二年已过,只道我是客。

也许再过十年,父母会回到家乡,那是他们的根系。我也会随之一起,才有所谓的回去。

回去。

回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去。

不知道别人如何,于我来说既已如此,总要面对的吧,人也好地方也好,交一交就熟悉了。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我从不担心未来要去哪里,只是现在看来,距离起点也没有了远近。

便无所谓漂泊,总要有个去处。

再多呻吟也是无用,但我妈不一样。

我是无所谓的,我是一个不恋家的人,毕业了总不能还在家里待着,估计我和那个小县城的缘分也就是节假日回去转一下了,纵有再多不喜欢也不至于难以忍耐。

我妈大概要在这再受十几年。

她在这里没有适合的工作,本来机会就少,市场又饱和,对口的工作很难找,所以就没有新朋友,在家赋闲了一段时间,无聊透顶。

从前讲过,我的奶奶一直在我家生活,最近几年也许是岁数更大了有些糊涂,在家里对我妈没什么好话,偶尔闯祸我爸会训斥她几句,便连着我爸一起骂。

家庭主妇不好当。很难想我妈目前的生活,举目无亲,孤立无援。从前她也不会很频繁跟我联系,现在几乎每天都要问我在干什么怎么没理她,甚至还和我续起了火花。

像小孩一样。

这种妈妈变妹妹的感觉着实新鲜,我也很难再用这种玩笑话的形式表达她的苦恼。

有时候看着我妈能想起我姥爷,去世两年有余,时常思念。

从前姥爷家在山上,泥泞的路,总是土黄色的狗。我妈车技还不错,但每次回去之前,我姥爷总会拿铁锹把地上被雨水冲出的泥沟填平,我妈下车时总是喜气洋洋:来且(客人)了,黄土垫道呗。

姥爷就会笑,姥姥会说:可不,皇上待遇。

后来小舅把姥姥接到城里一起住。有次我们回去上坟,去了一下那个曾经被我妈提字为避世福地的小院。

没有人气儿的地方,草长得格外高。猫狗不肯走,我怕它们饿死,喂了肉饼猫居然还挑馅来吃。

门框上高一些的是身高的刻痕,矮一些则不知是哪一代看门狗的咬印。墙被炕烟熏黑发黄,也能看到幼时表弟淘气乱画的涂鸦。

新修的抽水马桶仿佛是和墙色不一样的时空,一切为了我们回去而变得更好的地方,都沦为了无用。

有时候想起这些又想起我妈。

去年由于裁员,我妈下岗了,我爸为了生活方便将我们一家搬到他工作的地方,一个更北的县城。

搬家那天我上学,我妈我爸一人一辆车开过去,后来触及柔软时听到心扉,我才知道我妈哭了一路。

对我而言也是如此,那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举目无亲,四下无友的地方,狠心来讲是除了我爸受益没有人想搬家的地方,然而我们不能舍弃任何一个人,所以只好一起生活。

那天办了乔迁宴请,一桌子我爸的同事朋友,一声声礼貌的嫂子入耳,也许并没温暖到这个大龄异乡客。

我妈说,曾经有我姥爷时,大事小情都会张罗,她仿佛从没独立过。

我总在想,创立一个家庭是什么意思呢,是拼搏或挣扎,是思念和自由吗。

当家这个字在脑海摊开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还是父母呢。

我没有实践过,也没问过我妈,但我总觉得她不会忘记每一个人。

命运或许不会苛待,也不会偏爱。搬家后我妈在新城市面临了失业,这个本就饱和的老龄城市并没给她留有就业的机会。

对她而言,家庭与妻子的责任并不会禁锢她,她依然快乐,每天雷打不动和我姥打上一通电话,分享一些视频给我。

有牵挂的人,就总要多笑一点,这是一种强硬的守护,可我见过她偶尔藏不住的无奈无助,也不免希望能哭一哭。

后来她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现在也过了一年之久,一切或许都会趋于安定,她也终归适应。

此后没有黄土垫道,愿你的人生长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