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被我藏在发髻里,冰凉的玉面贴着头皮,那股寒意顺着发丝蔓延开来,一点点渗入骨髓。这触感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墨城送我的那枚护身符。
那时的墨城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药童,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他第一次把护身符递到我面前时,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深秋午后。药庐的屋檐下挂着一串串晒干的艾草,雨水打在上面,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他捧着玉佩的手指被冻得发紫,指节处还有几道新鲜的划伤——那是前几日上山采药时被荆棘划破的。可他的眼睛却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师姐,这是温玉做的,我攒了三个月月钱才换来的。先生说温玉能安神,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护着你一样。”
我当时只当是孩童的戏言,随手便塞进了药箱。直到后来莲门遭劫,漫天火光中,那枚玉佩从灰烬里滚出来,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而那个总爱跟在我身后的小药童,却永远留在了那场大火里。如今指尖触及这半朵莲花玉佩,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玉的冰凉,还是心底深处那道旧疤在隐隐作痛。
冷宫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墙壁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后半夜的风更紧了,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处低低啜泣。我攥着发髻里的玉佩,直到天亮时才昏昏沉沉睡去,梦里全是墨城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晨光已经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斑。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转动锁孔的轻响。我连忙闭上眼睛,装作仍在熟睡,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灰衣,动作轻得像只猫,将一盆开得正盛的墨莲放在窗下的矮几上。墨莲的花瓣紫黑如缎,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花蕊处凝结着几滴露珠,顺着花瓣滚落,在青瓷盆底晕开一圈淡淡的水痕。黑影放下花盆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确定外面再无动静,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矮几前,指尖轻轻拂过墨莲的花瓣,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这墨莲开得极不合时宜,寒冬腊月里,寻常花草早已凋零,它却开得如此娇艳,显然是有人精心培育的。
我故意发出一阵痴傻的笑,猛地将花盆推到地上。“哐当”一声,青瓷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冷宫里格外刺耳。泥土混着花瓣泼洒开来,溅得满地都是。我顺势蹲在地上,双手在湿润的泥土里胡乱刨着,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褐色的泥块。侍卫在门外听到动静,不耐烦地呵斥:“又在发疯什么!”我却只顾着傻笑,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就在指尖触到一块坚硬的异物时,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借着刨土的动作掩护,悄悄将那东西攥在掌心——是一张卷成细条的绢布,被油纸紧紧裹着,防止受潮。我继续在泥土里刨了几下,直到确信没有其他东西,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将沾着泥土的手往身上蹭了蹭,依旧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侍卫进来收拾残局时,我正蹲在墙角数着地上的碎瓷片,嘴里念念有词。他们骂骂咧咧地扫着地上的泥土,谁也没注意到我藏在袖中的绢布。
等到夜深人静,我才借着月光展开绢布。上面用朱砂画着简易的宫地图,线条粗糙却清晰,宫殿、楼阁、回廊的位置一目了然。最醒目的是万象楼的位置,被圈成一个鲜红的圆点,旁边还用极小的字迹标注着一个“亥”字。
亥时?难道萧玦是想让我亥时去万象楼?可那里是皇城的制高点,守卫定然森严,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行踪。我盯着那张地图,指尖在万象楼的位置轻轻摩挲,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雪地里看到的那个浅淡脚印——看来他果然一直在暗中观察。
“郡主似乎对那处阁楼很感兴趣?”
次日午后,正当我对着窗外万象楼的方向发愣时,萧玦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那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却依旧透着几分温润。
我心头一紧,连忙转过身,看见他披着一件素色的斗篷站在门口,斗篷的边缘沾着些许雪粒。他比上次见面时更清瘦了,脸色白得像上好的宣纸,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一阵风从门外灌进来,掀起他斗篷的一角,隐约能看到里面月白色的锦袍。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微微前倾,用手帕捂着嘴,肩膀轻轻颤抖。那咳嗽声比上次更重,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我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脸上挤出一个痴傻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块画着莲花的木牌递给他。那木牌是我用床脚的废料刻的,边缘粗糙不堪,花瓣歪歪扭扭,像是孩童随意划下的线条。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木牌背面,我用指甲偷偷刻了“净世”二字——那是莲门的秘语,意为“扫清尘垢,还世清明”。
萧玦接过木牌的手指微顿,指腹在粗糙的木面上轻轻摩挲。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触到背面的刻痕时,动作明显停滞了一瞬。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地将木牌揣进袖中,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花纹倒别致。听闻皇家秘库里藏着类似的古物,郡主若想看,我或许能想办法。”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皇家秘库?难道他是想借秘库之事传递消息?我依旧傻笑着,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看……要……”
萧玦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同情,又似别的什么。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他转身离去时,斗篷的下摆扫过门槛的积雪,留下一串浅淡的脚印。那些脚印很小,显然他的步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望着那串脚印,直到被新飘落的雪花一点点覆盖,最终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宫宴上他为我辩解时的情景。当时他站在大殿中央,面对着老皇帝锐利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说着什么。一阵风掀起他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上面赫然有着一片淡淡的淤青。那淤青的颜色很特别,不是撞击造成的青紫色,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黄褐色——那是长期被汤药浸染的痕迹。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让我瞬间清醒。一个备受宠爱的皇子,为何会常年服用汤药?他的病弱,究竟是天生如此,还是另有隐情?看来这位病弱的皇子,日子也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冷宫里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地上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我坐在窗前,手里摩挲着那枚藏在发髻里的玉佩,忽然觉得这南萧皇宫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在其中小心翼翼地行走。而我和萧玦,就像是迷宫里的两只孤鸟,偶然间发现了彼此的踪迹,便试图用隐晦的方式传递着信息,希望能找到一条通往出口的路。
暮色四合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细小的雪粒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很快便积起薄薄的一层。我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忽然想起萧玦离去时那清瘦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担忧。
他说能想办法带我去皇家秘库,这究竟是真心相助,还是另一个陷阱?我握着那半朵莲花玉佩,冰凉的触感让我保持着一丝清醒。无论如何,这都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我必须冒险一试。
夜渐渐深了,冷宫里的寒意越来越重。我将那张绢布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在床板的缝隙里。然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摇曳的烛影,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萧玦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忽然,窗外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凄厉而诡异。我猛地坐起身,走到窗前,借着月光看向外面。雪地里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着雪花,在庭院里打着旋儿。可我却莫名觉得,有双眼睛正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我,那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窗前,直到那股被窥视的感觉渐渐消失。重新躺回床上时,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这皇城之中,果然是步步惊心,哪怕是在这偏僻的冷宫里,也未必安全。
萧玦留下的那半朵莲花玉佩,此刻像是有了温度一般,贴着头皮传来丝丝暖意。我攥紧了发髻里的玉佩,在心里默默念着:墨城,若你在天有灵,定要护我周全。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将整个冷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而我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寂静的雪夜中悄然酝酿。皇家秘库,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萧玦又为何要带我去那里?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只能等到约定之日,亲自去一探究竟了。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思绪都压在心底,只留下一丝警惕,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