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如盘的夜晚，清辉洒满南萧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将琉璃瓦映照得如同铺了层碎银。冷宫深处的角门准时打开一条缝隙，寒风裹挟着雪粒从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宫外松林的气息。我缩在门后阴影里，看着那道缝隙如同巨兽的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片刻后，一个黑影猫着腰钻了进来，动作轻得像片落叶。他将一个包袱塞到我手里，低声说了句“殿下在万象楼西侧等候”，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包袱入手温热，布料细腻得不像寻常侍卫所有，想来是萧玦特意准备的。
回到住处，借着窗棂透进的月光解开包袱，里面是套夜行衣。布料呈深黑色，在月光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摸上去轻薄如蝉翼，却异常保暖，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艾草香——这是防蛇虫的药草，看来萧玦连秘库深处的细节都考虑到了。更让我惊讶的是，衣料的针脚细密得如同绣娘的手艺，针脚间还藏着暗纹，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倒不像男子衣物该有的粗糙。
我换上夜行衣时，指尖触到内衬有硬物硌着。拆开针脚一看，里面缝着张微型地图，用银线在黑色绸缎上标出了秘库的机关分布。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将甬道、暗门、陷阱的位置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守卫换班的时间都用小字注明。地图边缘画着朵小小的莲花，与萧玦那枚玉佩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翻墙而过时，墙头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掉进衣领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我趴在墙头，看着下方巡逻侍卫的火把如同流动的星辰，在宫道上缓缓移动。忽然想起三日前故意打翻的药碗——那时侍卫的呵斥声里，藏着萧玦安排的暗号。“疯子”两个字的声调被刻意压低，间隔恰好是巡逻侍卫换班的间隙，那时的我只顾着傻笑，却将这节奏牢牢记在心里。
落地时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噗”的轻响，很快便被风雪吞没。宫道两侧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将树影拉得老长，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我贴着宫墙根快速移动，黑色的夜行衣让我与阴影完美融合，偶尔有侍卫擦肩而过，也只是瞥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并未深究。
万象楼的轮廓在月光下渐渐清晰，这座矗立在皇城制高点的阁楼，飞檐翘角如同振翅欲飞的仙鹤，楼身爬满青藤，即使在寒冬也依旧保持着深绿色，只是叶片边缘早已枯黄。我借着藤蔓向上攀爬，指尖触到冰凉的石壁，岩石的纹理粗糙而坚硬，带着岁月侵蚀的沧桑感。
这触感与莲门禁地的石壁惊人地相似，让我瞬间想起前世在那里修炼《净世莲华》的日子。那时的莲门禁地终年不见天日，石壁上刻满了莲花纹样，每到月圆之夜，纹样便会发出淡淡的金光。墨城总爱躲在暗处看我修炼，手里捧着刚采的草药，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如今指尖划过同样冰冷的石壁，却再也没有那个递来暖炉的少年了。
“咔嚓”一声轻响，脚下的砖块突然松动。我心头一紧，多年的警觉让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顺势翻身躲进旁边的暗格。暗格狭小得只能容纳一人，转身的瞬间，头顶传来“咻咻”的破空声，数十支淬毒的弩箭从石缝里呼啸而过，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若是慢上半分，此刻早已成了箭下亡魂。
机关启动的齿轮声“咔嗒咔嗒”响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透过暗格的缝隙向外张望，看见弩箭发射后，石壁又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远处传来守夜人的鼾声，粗重而规律，混着窗外风雪的呼啸，形成奇特的韵律——萧玦果然没说谎，他早已用迷药放倒了外围守卫，否则以这般动静，早就引来大队人马了。
等齿轮声彻底消失，我才从暗格钻出来，拍掉身上的灰尘。指尖摸到刚才松动的砖块，发现上面刻着个极小的“玦”字，想来是萧玦留下的标记，提醒此处有机关。继续向上攀爬时，动作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要先试探砖块是否稳固，藤蔓是否结实。
爬到三楼时，发现一扇窗户虚掩着，窗纸上映着摇曳的烛影。我屏住呼吸，轻轻推开窗户，一股陈年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楼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张桌椅随意摆放着，桌面上落着厚厚的灰尘，看来这里早已废弃不用。墙角的铜鹤香炉里插着半截香，香灰已经凝固，想来是萧玦留下的信号，说明此处安全。
穿过三道石门后，空气越来越潮湿，隐约能闻到泥土和铁锈的气味。第三道门槛前，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地面镶嵌的八卦阵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的地砖颜色各不相同，与莲门的护山大阵同源，只是阵眼处的莲花纹样被换成了南萧皇室的龙纹，龙爪紧握宝珠，神态威严而诡异。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净世莲华》记载的步法踏过阵眼。左脚踩坎位，右脚落离位，转身时脚尖点在震位，每一步都精准无误，如同在莲门禁地时那般熟练。当年墨城为了记住这套步法，在地上用树枝画了无数遍，直到指尖磨出血泡才勉强学会，那时他总抱怨：“师姐，这步法比辨认草药难多了。”
脚踏上龙纹地砖的瞬间，地面突然下陷半寸。我心头一紧，以为会有利刃弹出，却只听见“咔哒”一声轻响，暗格里缓缓弹出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躺着半枚青铜钥匙，钥匙上刻着繁复的云纹，顶端是半个莲花形状——显然，这钥匙还有另一半，想来是在萧玦手中。
月光透过石门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钥匙上，泛着温润的光泽。我将钥匙揣进怀里，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冰凉。忽然想起萧玦咳在帕子上的血迹，想起他苍白的面容，不知他此刻是否安好。万象楼西侧的风更大，他身子骨弱，怕是难以抵挡这寒夜的风雪。
正思忖间，远处传来梆子声，“咚——咚——”，一共敲了三下，是三更天了。按照约定，萧玦该在西侧阁楼等候，我不敢耽搁，将微型地图重新藏好，转身向秘库深处走去。
甬道两侧的石壁上刻着壁画，画的是南萧皇室的狩猎场景，王公贵族们骑着高头大马，箭术精湛，猎物倒地的模样栩栩如生。可仔细看去，却发现壁画的角落里藏着诡异的细节：有的猎物眼睛里流着血泪，有的骑士的脸变成了野兽的模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走到甬道尽头，出现一扇巨大的铁门，门上挂着铜锁，锁芯的形状与刚才那半枚钥匙恰好吻合。我试着将钥匙插进锁孔，却发现只插进去一半，果然需要另一半才能打开。铁门旁边有个凹槽，形状像是莲花的底座，想来是放置莲纹玉匣的地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金属碰撞的轻响。我连忙躲进旁边的石柱后，屏住呼吸，看着一个黑影提着灯笼走了过来。灯笼的光摇曳不定，照亮了来人的侧脸——是萧玦的侍卫，他手里拿着个锦盒，走到铁门前便停住了脚步，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正犹豫着是否要现身，侍卫却突然转身离去，动作匆忙得像是被什么惊扰了。锦盒被他忘在了门旁的石阶上，月光照在锦盒上，泛着熟悉的描金光泽，与萧玦送来雪莲时的漆盒一模一样。
等侍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从石柱后走出来，拿起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另一半青铜钥匙，与我怀里的那半正好拼合成完整的莲花形状。钥匙下面压着张纸条，上面用萧玦特有的笔迹写着：“机关已破，速寻玉匣，切记勿碰东侧石壁。”
指尖捏着那枚完整的钥匙，忽然明白萧玦的良苦用心。他故意让侍卫留下钥匙，既避免了我们在秘库中碰面引来怀疑，又确保我能顺利打开铁门。只是那句“勿碰东侧石壁”，让我心头莫名一紧——那里究竟藏着什么？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甬道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梆子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只敲了两下，声音嘶哑得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我握紧手中的钥匙，知道不能再耽搁，转身走向那扇紧闭的铁门，准备迎接秘库深处的未知。
铁门上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在嘲笑这深夜的冒险。我将完整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脆响，锁开了。推开铁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让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
门后是条更深的甬道，黑暗得像是没有尽头。我深吸一口气，提步走了进去，身后的铁门在重力作用下缓缓关闭，将月光彻底隔绝在外，只留下手中灯笼的微光，在黑暗中摇曳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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