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龟裂的黄土地上,发出“哒哒”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敲在绷紧的鼓面上。
尘土顺着马蹄的起落扬起来,黏在裤脚和马毛上,结成层薄薄的泥壳。
这样的声响敲了足有二十多分钟,前方灰扑扑的地平线上,终于拱起一片模糊的阴影,在单调的天幕下慢慢晕开轮廓。
“吁——!!”
众人勒紧棕马缰绳,待尘埃稍定,一座极其扎眼的建筑,闯入所有人的视野:
那建筑的地基是用青黑色的巨大岩石垒成的,每块石头都足有一人多高,表面粗糙得像没打磨过的山岩,边缘带着被工具凿过的钝痕。
岩石与岩石之间的缝隙里塞着黄泥,有些地方的黄泥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深黑的缝隙,却依旧稳稳托住了整座建筑,透着股蛮横的厚重。
一楼裹着厚实的白色杨木板,木板拼接得不算严密,缝隙里能看到里面粗大的木梁,梁上还缠着些干枯的藤蔓。
只是那白色早已被岁月染得斑驳,表面爬满了深色的雨痕,好些地方的木板甚至裂了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浅黄的木芯,风灌进去时。
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二楼,整个二层竟像是用粉色玻璃砌成的。
那玻璃透着股廉价的艳俗,阳光下反射出油腻腻的光,像融化的猪油,极其突兀地扣在粗犷的岩石地基和沧桑的木板墙上。
岩石的冷硬、木板的质朴,与玻璃的艳俗撞在一起,形成种近乎荒诞的冲突感,看得人眼皮发跳。
木板拼接处缝隙明显,甚至能看到里面粗大的木梁结构。
而在那粉得令人发怵的玻璃墙顶端,一面巨大的金币浮雕牌匾在正中央。
那金币浮雕发出闪闪金光,俯视着门前,仿佛在告诉人们:这里,就是交易所。
“这就是你们之前提到的交易所了吗?”祈夏问道。
“嗯……”梓枫只是嗯了一声。
还没走近,就听见人声鼎沸的嘈杂,像远处滚来的闷雷,带着股燥热的气息。
黑色的木门敞开着,门板上包着层铁皮,边缘锈得厉害,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怪响。
进进出出的人里,有扛着麻袋的农夫,有背着铁剑的佣兵,还有穿着皮围裙的铁匠,喧嚣的叫卖声、砍价声、器物碰撞声混在一起,那股实质的热浪劈头盖脸地扑过来。
门口的空地上竖着十几根木桩,桩子上拴满了各色坐骑。
有瘦骨嶙峋的老马,有毛发杂乱的驴子,还有几匹看着神骏些的枣红马,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喷出的白气混着尘土,在空气里凝成淡淡的雾。
众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在木桩间挤出个空位,把马拴牢,然后跟着人流,挤进了那道敞开的铁门。
刚踏入其中,感官就被瞬间淹没。
巨大的空间像个掏空的山窟,头顶的玻璃天花板透着惨白的光,靠几根粗壮的炸弹树柱支撑着——
那树柱的表皮带着深褐色的疙瘩,像布满了伤疤,显然是用某种坚硬的树木直接打磨而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汗臭混着皮革的腥气,牲畜的臊味缠上烧制矿物的焦糊。
还有浓重的铁锈味,所有气味搅在一起,浑浊得几乎让人窒息,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紧。
地面是被千万双脚踩实的泥地,黑褐色的泥土里混着油渍和不明污渍。
有些地方结成了硬壳,踩上去“嘎吱”作响,有些地方却还是软的,一脚踏下去能陷进半寸,沾得鞋底黏糊糊的。
交易的场面原始而火爆。
卖家们直接在地上铺块破布或麻袋,就把货物堆在上面:
有沾着泥的土豆,有捆成束的草药,有锈迹斑斑的铁器,还有些看不出原色的布料。
买家们则弯腰弓背,像搜寻骨头的鬣狗,在摊位间狭窄的缝隙里挤来挤去。
手指戳戳这个、敲敲那个,拿起块矿石对着光看半天,又猛地扔回布上,嘴里发出刺耳的叫喊,配合着夸张的手势砍价,唾沫星子在空气里飞。
王梓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舆海和另一个同伴立刻会意,挤到靠近大门边缘一个相对人少的角落——
那里刚有人收摊离开,地上还留着块磨破的麻袋片。
两人麻利地把周围的杂物踢开,用脚碾平地面的凸起,腾出一小块空地。
其他人迅速解开马背上的包袱,“哗啦”一声摊开:
十多把铁剑并排摆在最前面,刃口大多有不同程度的豁口和卷刃,有些地方还留着暗红的血渍,显然没来得及彻底洗刷,干涸的泥垢嵌在凹槽里;
旁边放着两把银制短剑,剑身比铁剑亮些,却也有几处明显的撞击擦痕;
五柄铁镐堆在中间,镐尖磨损得有些钝化,木柄要么裂了道缝,要么被磨得异常光滑,显然用了很久;
六把铁斧的木柄更糟,有三把从中裂开,用粗粗的生牛皮绳捆了好几圈,才勉强没散架;
其余的是七把粗糙的石斧和五把石镐,石质不算太好,边缘有些崩碎;
最显眼的是两把水晶剑,剑身剔透,在光线下泛着淡蓝的莹光。
旁边还放着一副水晶铠甲,甲片上只有一点点细微的磨损,显然没怎么用过;
最后是些零碎:五十多个生锈的铁箭头,堆在角落里像堆不起眼的废铁。
众人就地坐下,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沉默地守着摊位。
本以为这些带着使用痕迹的武器不好出手,没想到交易异常顺利。
这座岛上似乎对基础金属制品有着近乎贪婪的需求。
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的铁匠最先凑过来,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全是黑垢。
他拿起一把铁剑,用拇指蹭了蹭刃口,又掂量了掂量重量,喉咙里发出“唔”的声响,最后用嘶哑的声音说:
“五十铜一把,这些我全要了。”
“五十五。”
王梓枫没抬头,声音平淡。
铁匠皱了皱眉,啐了口唾沫在地上,骂骂咧咧地掏钱:“妈的,黑心肠!”
却还是数了五十五枚铜币,一把抓过所有铁剑,用粗布包起来扛在肩上,骂骂咧咧地挤走了。
紧接着是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穿着件破了洞的麻布短褂,胳膊上全是结实的肌肉,一看就是矿工或伐木工。
他盯着那五把铁镐和三把斧刃还算完好的铁斧,眼睛发亮:“这些,七十铜卖不卖?”
“七十五。”云阳抢在王梓枫前面开口,他记得这些工具当初收来的时候就不便宜。
大汉咂了咂嘴,挠了挠头,最后还是从怀里掏出个布袋,数了七十五枚铜币递过来,扛起工具就往人堆里钻,脚步快得像怕人反悔。
没过多久,几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的农家汉子围了过来,他们看着那些石斧石镐,眼神里带着犹豫。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咬了咬牙,搓着手说:“这些石头家伙,二十五铜全给我们吧?家里的农具早就不能用了。”
王梓枫点了点头,那几个汉子立刻喜出望外,七手八脚地把石制工具搬上带来的小推车,临走时还一个劲地道谢。
最后剩下那把有豁口的银剑,被一个穿着破旧铁甲的年轻人买走。
他看着银剑时眼睛都在放光,手在剑鞘上摸了又摸,最后咬着牙掏出三十五个银币,递过来时手都在抖,显然这笔钱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
钱袋渐渐鼓了起来,沉甸甸地坠在腰间,走路时能听见铜板和银币碰撞的“哗啦”声在嘈杂的交易所里,竟让人莫名安心。
众人脸上终于露出点劫后余生的轻松,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些。
“枫姐,赏几枚铜子呗?”
问枫凑过来,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眼睛瞟向不远处一个卖蔬菜的摊位,“我看那边有菠菜,买点回去煮个汤也好啊。
“走,兄弟们”问枫招呼一声,带着他那两个兄弟,转身便融入了交易行的人流。
“找那卖小麦的。”梓枫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小麦?”云阳一愣,随即一拍脑门,
“哎哟!枫姐您不提,我这猪脑子都给忘了!”他脸上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卖小麦的…卖小麦的…”几人脚步飞快,在喧闹的交易行里兜转了大半圈,最终在一个犄角旮旯停住。
角落里蹲着个衣着土气的农民,身前摊着各色麦粒,身后几大麻袋鼓鼓囊囊,显然也是小麦。
“喂!可算逮着你了!”云阳嗓门如炸雷,冲着那农民吼道。
农民慢悠悠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几人。
“卖这种断子绝孙的玩意儿,你良心被狗吃了?”云阳怒火冲天,一步踏前,指着那些麦种,
“这种玩意留种率低得可怜,种一茬就绝户,只能回头再找你买。你这不是坑人是什么?”
农民也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吼回来:
“我一没偷二没抢,留种少怎么了?收成高!一亩地能多收三成粮。”
“跟他废什么话?”她拿起一把铁剑,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摊子掀了,骨头给你拆了?”
农民被那目光刺得一哆嗦,脸上怒色瞬间褪去,挤出几分谄媚:
“哎呦,大姐头息怒。何必呢?这样,您几位把这批麦子包圆了,我立马降价!原价三十铜一斤,算您二十行不行?”
“哼!”梓枫一声冷哼,手腕一翻,一道刺目的金光闪过,啪地砸在农民脚下——赫然是两枚金币!
“不用找了。”她转身,声音斩钉截铁,
“走。”
说完,众人正准备离开这令人不适的地方。
就在这时——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吼声,猛地从交易所最深处,早就围得水泄不通的区域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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