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假,名义上是我“回家”的日子。行李箱的轮子终于不用每周都在楼道里响起,我可以暂时告别李老师家那扇绿铁门,住回那个越来越大、却越来越空的房子里。
但所谓的“休息”从未真正降临。我的假期被各种补习班和才艺课填满,时间表精准得像父母的商业计划书。奥数、英语、钢琴、舞蹈…我像一个被上好发条的玩具,在不同的教室间穿梭。父母的口头禅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我们家条件好了,更要抓紧。”
同学们的假期是五彩斑斓的。开学后,大家会兴奋地交流去了哪里旅游,看了什么风景。海南的阳光沙滩,BJ的古老宫殿,甚至是附近郊区的农家乐…那些地名和描述,对我而言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遥远又令人羡慕。
我鼓足勇气,也曾小心翼翼地提出过:“爸爸妈妈,我们暑假…能不能也出去玩玩?就一次。”
母亲的回答通常是头也不抬:“忙死了,哪有空?等下次吧。”
父亲则会更“具体”一点:“等你二妹妹再大一点,能自己走路不用抱了,我们就一起去,省心。”
这个承诺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我于是开始盼着二妹妹快长大。
二妹妹终于能摇摇晃晃自己走路,不用人时刻抱在怀里了。我再次满怀希望地提起。
母亲皱皱眉:“她现在是最皮的时候,出门看都看不住,怎么带?等再大点,懂点事再说。”
父亲点头附和:“嗯,等你三妹妹也大一点,两个一起带出去,不然太折腾。”
希望的烛火晃动了一下,但没有熄灭。我转而开始盼着三妹妹快点长大。
三妹妹终于也到了能跑能跳、能说会道的年纪。我想,这下总可以了吧?
然而,家里已经有了弟弟。他是全家的太阳,所有人的重心都围着他转。
母亲的理由变得更加充分且无可辩驳:“弟弟还这么小,体质弱,出门容易生病,怎么能折腾?等弟弟再大一点,抵抗力强了,我们一定去。”
我听着这话,看着母亲怀里粉雕玉琢、被所有人呵护备至的弟弟,又看看自己那两个同样眼巴巴渴望出去玩的妹妹。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争吵的欲望,反而泛起一种近乎麻木的苦涩。我甚至轻轻地、无声地笑了一下。
等弟弟长大?
等弟弟长大了,是不是父母又会发现新的、无法抽身的理由?公司的业务也许正处在关键期,弟弟也许正要面临小升初的关键阶段…
我忽然明白了,那个“全家一起出去玩”的承诺,从来都是一个永远不会兑现的空头支票,一个用来安抚我、也安抚他们自己的、虚幻的未来图景。
在我的家庭里,永远有下一个需要“等待”的人,永远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
而我的渴望,我的那点小小的、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再正常不过的愿望,永远排在序列的最末位,可以被无限期地延后,直至忽略不计。
寒暑假的阳光透过补习班的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的,我却只觉得有些刺眼。同学们分享旅行趣事的笑声飘进耳朵,我低下头,假装整理着永远做不完的习题册。
那个关于远方的梦想,就像童年时代渴望的玩具和父母的关注一样,最终都无声地碎灭在了这日复一日的“等待”里,碎成了嘴角那一抹无人看见的、苦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