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红盖头,暖香烛,敲锣打鼓,一片熙攘。

新郎挑盖头的手却止在了半空中,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勾肩耸背的小厮身上。

只因方才他问小侯爷,“怎么不见苏家大娘子?”

这便是来砸场子的了?不知是哪个朝廷上的死对头,老侯爷怒发冲冠,“今日我儿大喜之日,你这小厮好好吃酒便是,主人家的事与你何干?来人呐,给本侯把他拖出去!”

苏大娘子早已病逝,十余年过去了,算不得什么秘密,莫非......众人登时面面相觑,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

“大姐姐的母亲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与外男有染,被捉奸在床!小侯爷,你还敢娶她么?”

女子声色清脆,如掷玉石,偌大的婚堂里登时鸦雀无声。

苏清婉揭下盖头,回身冷眼望着苏清瑶,“三妹妹何出此言?我母亲病逝十余年了,岂可容你这等污蔑?今日是我大喜,妹妹可是来砸场子的?”

若说话的是个下人,早被打将出去,可这风头上的,是苏府的大姑娘和三姑娘,这样大闹一场,侯府和苏家的面子如何挂得住?

小侯爷眼疾手快,一封退婚书狠狠砸在苏清婉侧脸上,苏清婉只觉得左脸一阵促狭的刺痛,温热的血就流了出来。退婚书锋利的纸楞划破了脸颊,她抬手一擦,指尖也沾染了鲜血。那封退婚书,落在她跪地的衣裙下。

与此同时,一旁的苏清瑶得意地勾起了唇角,面色如沐春风。

“小侯爷不信我?”苏清婉抬眼望着自己的未婚夫婿,堂堂侯府小侯爷,就轻信了他人的一面之词?

小侯爷只是默不作声地别开眼去。

苏清婉与小侯爷,本就没有郎情妾意,他们的婚姻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侯府可以不嫁,但苏家的门面不能丢。苏清婉起身,刚要同这不讲理的侯府和恶贯满盈的妹妹说道一番,不料想,父亲却先在人家门前软下阵来。

“苏侍郎,这是怎么一回事?”老侯爷压着心中火气,望向苏清婉的父亲。

苏青山只是个礼部侍郎,本就人微言轻,相比于在朝廷呼风唤雨的永定侯爷,七尺男儿也一下子矮了一截。

苏清婉见父亲佝偻着身子,对老侯爷道:“侯爷息怒,这后院的事,还要再细细查证,当下......”

苏清婉蹙眉,父亲连“没有的事”也不肯替母亲说一句,而侯爷夫人更是个火辣脾气,压根不听苏青山的托词,朝苏清婉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腌臜货,赶紧收拾东西,滚出侯府!”

那一双锐利逼人的眼神几乎要将苏清婉生吞活剥。

苏清婉这时明白了,在侯府眼里,她从始至终都是高攀了他们,无论现下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侯爷、侯爷夫人怕丢了侯府的面子,小侯爷也只会听从父母之命,压根护不住她,而娘家人,呵,苏清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懦弱无能只会搅屎的父亲,恶毒刻薄的姨娘,看似乖巧柔弱实则心比狗黑的妹妹......

“世家女子最重清白名誉,苏清婉,你嫁入侯府本是高攀,现在看来,你压根不配进我侯府的大门!”老侯爷拄着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下令将苏家人“请”出府去,并当着众人的面宣告,侯府与苏家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大婚当日,苏清婉就这么穿着喜服,回了苏家。

而此刻苏家大堂里一派肃穆。

苏青山端坐于座上,神情凝重,经历了这一遭,鬓间白发又滋生了不少。姨娘坐在她身侧,紧握着手帕,一脸担忧地望向自己的女儿——苏清瑶。

“父亲,女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家。”苏清瑶跪在地上,脊背打得挺直,语气却柔弱可怜,“正如老侯爷所言,高门世家最重女子清誉,若是姑娘家世不净,行为不端,宁可娶一户市井人家的女儿,也绝不会要一个身世不明的女人进门。若是日后大姐姐的过往被侯府发觉,咱们苏府可是有隐瞒之过,侯府势大,在朝廷里呼风唤雨,到时不仅是大姐姐,连带全府上下都要陪她遭殃!”

“妹妹说得是,”苏清婉竟不同她辩驳,“若是欺瞒侯府,不枉被人家赶出去。可不知妹妹所言,有无证据?若是血口喷人,岂不也犯了欺瞒之罪?说好听些,是为了侯爷着想,可谁知道,是不是妹妹心生嫉妒,恐我嫁入了高门,才出此下策?”

按理说,侯府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娶过门,可这小侯爷年纪也不小了,迟迟没有婚娶,凭侯府的势力,娶个高门闺女绝非难事,如此说来,其中必有端倪,可苏清瑶又为何要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嫁入侯府?

“好了,都别吵了,在外头还不嫌丢人,回到家里还要吵吵闹闹!”座上的苏青山发话了,“婉儿,你先回去,今日之事,父亲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清婉简直气笑了,方才在侯府还唯唯诺诺的,这会儿倒是会重拳出击了?交代,什么交代?恐怕就是先赶她走,再假模假样地训斥苏清瑶一番,这就叫交代了?

“父亲,今日之事,也并非全是妹妹的错。”

言外之意,子不教,父之过,都是你惯的,可苏青山完全听不明白,还以为苏清婉这个做姐姐的知道疼惜妹妹,“是,瑶儿也是一时冲动,才造成这场闹剧。”

“与侯府的姻缘虽然断了,可岂知不是因祸得福?”苏清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清瑶,“妹妹,你说呢?”

苏清瑶也是个能装的角色,“是,那就祝姐姐早日觅得良婿。”

见局势缓和下来,苏青山咳嗽了两声,吩咐丫鬟,“送大姑娘回去歇着。三姑娘今日言行有失,罚跪祠堂半日。”

姨娘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这么大的祸事,仅仅是跪半日的祠堂,可苏清婉那丫头,却是成了人不要的弃妇。而苏青山的偏袒之意也再明显不过,此事到此为止。

侯府未婚妻是个家世不干净的女人,大婚当日被退了婚,京城里传得满城风雨,苏府的下人们自然也知晓了。苏清婉回屋时,红菱正同另外几个丫鬟争吵,苏清婉隐约听见一句“你去告诉大姑娘又如何,她这个受气包,除了躲起来哭哭啼啼,还会什么?何况老爷也不喜欢她——”

苏清婉推门而入,喧闹声戛然而止,红菱红着眼,“姑娘回来了。”

那些个嘴碎的奴仆们虽止了声,眉眼间却仍是不敬的神色,苏清婉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要收拾这些恶仆,日后有的是时间,她神色淡淡,只吩咐道:“你们出去吧。”说罢在椅子上坐了。

红菱给她端来滚滚的热茶,配了一块香酥糕饼,“姑娘吃口东西吧。”

她这个小丫鬟,只要有好吃的,所有的不愉快都能烟消云散。

苏清婉拿了糕饼,掰下一半给红菱,她知道她爱吃甜的。

“红菱,”苏清婉开口道,“我母亲当年,为何是在外庄走的?”

那年两人都是小姑娘的年纪,对府中事不甚知晓,但府里的常嬷嬷是红菱的一个远房亲戚,知道不少陈年往事。

红菱回苏清婉的话,“大娘子当年生了重病,大夫说外庄空气新鲜,益于疗养,老爷才将大娘子送去外庄的。”

苏清婉并不避讳,“可是我听说,母亲当年一事另有隐情。”她神色平和,“我自然相信母亲,绝不会做出不堪之事。可如今有人要诬她清白。红菱,当年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姑娘,”红菱有些慌神,“府里却有传闻,可此事实在太久远,当年的那些老人,都给......”红菱伸手抹了抹脖子,“那会子哪有人敢提,若是给老爷知道了,都会被乱棍打死。”

苏清婉沉吟半晌,拿出一张黄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吩咐红菱道,“明日,将这纸条送到三妹妹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