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崖望着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忽然笑了。他抬手,不是去接丹药,而是轻轻拂去她鬓边沾染的血珠,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廓时,沈清瑶的睫毛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
“云栖渡那夜,你替我挡下黑煞长老毒掌时,可曾想过我是魔教细作?”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山涧清泉般的透亮,“你将《流云诀》抄给我时,又何尝怕过我偷学清霄阁武学?”
他从怀中摸出那本被汗水浸得发潮的剑谱注解,翻开其中一页,正是父亲李长空用朱砂批注的“心剑合一,当以信为基”。“我爹说,练剑先练心,心若存疑,剑招再精也只是花架子。沈姑娘肯将后背交给我,我便信你不是内鬼。”
沈清瑶握着护心丹的手指紧了紧,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低声道:“你倒比你爹当年……更会说这些疯话。”话虽如此,却仰头将丹药吞了下去。丹药入口微苦,顺着喉咙滑下时,竟在丹田处漾开一丝暖意,连左肩的伤口都似不那么疼了。
李修崖解下外袍撕成布条:“伤口得重新包扎,不然血会把劲装粘在皮肉上。”他动作轻柔,避开渗血处时指尖力道都放得极柔,“刚才影卫退得蹊跷,他们明明占着人数优势,却在你伤了瘦高个后就撤了,倒像是……另有要事。”
“你也发现了?”沈清瑶挑眉,“那瘦高个虽被刺穿左肩,却未必到了非撤不可的地步。他们在雾里设伏,本可借着地势耗到我们力竭,却偏在杀了报信弟子后就退——那弟子的话,恐怕有诈。”
李修崖动作一顿:“你的意思是,那弟子说‘内鬼联合影卫’是假的?可他身上的伤……”
“伤是真的,但未必是影卫所伤。”沈清瑶扶着岩壁起身,长剑在手中转了个剑花,“你想,若内鬼真与影卫勾结,何必杀一个报信的弟子?除非是那弟子撞见了内鬼真面目,被灭口时恰好遇到我们,才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出半截话。”
山风卷着雾气掠过,李修崖后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却忽然明白:“所以内鬼根本不是和影卫一伙的!他在暗中盯着影卫,甚至想借影卫的手除掉我们,同时又杀了可能暴露自己的弟子——这人的心机,未免太深了。”
“能在清霄阁安插眼线,又能让黑煞影卫为其所用,背后定然不简单。”沈清瑶望着雾气渐散的山路,“我们得尽快赶到断云涧与周伯他们会合,断云涧地势开阔,雾再大也能看清周遭动静,他们若要再动手,没那么容易藏踪迹。”
两人互相搀扶着前行。雾气果然渐渐淡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将湿漉漉的青石路染成淡金色。李修崖走得极稳,刻意让沈清瑶将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后背的伤在牵动下渗出血来,浸透了里衣,他却半句不提。
“你爹的剑谱注解,除了‘血莲’那几个字,还有别的异常吗?”沈清瑶忽然问。
李修崖想了想:“前几页有几处墨迹晕染,像是被水浸过,我一直以为是年久失修。但刚才想起‘血莲大法’要用心头血,会不会……那晕染的地方原本是用血写的?”
沈清瑶脚步猛地停住:“血书?若真是这样,那必然是极隐秘的事。你爹当年失踪前,说不定把魔教核心秘密用血写在注解里,又故意用水晕染,让人只当是普通污渍。”她眼中闪过精光,“到了总阁,我带你去见我爹的‘透光石’,那石头能照出被水浸过的墨迹下的痕迹。”
说话间,前方传来哗哗水声,断云涧到了。涧水从断崖倾泻而下,在谷底积成深潭,潭边是片平整的青石滩,正好歇脚。王虎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却没见人影,只有滩边留着个用石子摆的“周”字——是周镖师的记号,意思是“往望月坪先走,留记号指路”。
“他们走得急,恐怕也遇到了状况。”李修崖捡起块石子,在“周”字旁添了个“追”字,“我们快些赶上去,望月坪是最后一关,离总阁只剩半日路程,内鬼和影卫若要动手,那是最后的机会。”
刚要动身,潭水忽然“咕嘟”冒了个泡,水面浮起一层淡红色涟漪。沈清瑶立刻拔剑:“水里有东西!”
话音未落,潭底猛地窜出几道黑影,不是影卫的玄铁弯刀,而是缠着锁链的铁爪!铁爪带着腥气抓向两人脚踝,李修崖拉着沈清瑶往后急退,铁爪“嗤”地划破他们刚才站的青石,留下五道深痕。
“是‘铁索门’的人!”沈清瑶认出铁爪上的纹路,“这门派三年前就被魔教灭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潭水里浮出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戴着铁面具,锁链在手里甩得“哗哗”响。为首的面具人瓮声瓮气开口:“沈阁主,李公子,交出剑谱注解,饶你们全尸。”
“你们不是影卫,也不是黑煞的人。”李修崖握紧长剑,“影卫用弯刀,你们用铁索,倒是像……替人办事的死士。”
铁面具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锁链猛地甩出,如毒蛇般缠向李修崖手腕:“多说无益!”
沈清瑶长剑出鞘,剑风扫向锁链,“叮”的一声荡开,锁链却顺势缠上她的剑身。“是淬了寒铁的锁链!”她低喝一声,手腕翻转,剑身在锁链上擦出一串火星,借着反弹之力退开丈许,“修崖,用‘追风式’的快剑斩链节!他们的锁链关节处最脆!”
李修崖依言而动,长剑如疾风般刺向锁链衔接的铁环。果然,“当啷”一声,一节锁链被斩落,那面具人顿时失衡,沈清瑶趁机剑指他咽喉:“谁派你们来的?”
面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咬碎牙里的东西,嘴角溢出黑血,直挺挺倒下去。其余面具人见状,竟同时往潭水里退,转眼沉入潭底,再没动静。
“又是死士。”沈清瑶收剑皱眉,“灭口太快,显然不想让我们抓到活口。但他们知道剑谱注解在你身上,说明内鬼把消息透给了另一伙人——这内鬼,到底在跟几方势力勾结?”
李修崖看着潭水恢复平静,忽然弯腰捡起那节被斩断的锁链。链环内侧,刻着个极小的“清”字。
“清霄阁的记号?”沈清瑶的声音陡然变沉,“这锁链是清霄阁锻造坊的手艺,三年前铁索门被灭后,他们的锻造秘方就被总阁收走了。”
李修崖只觉得后背的伤口更疼了。内鬼不仅在分舵,甚至能调动总阁的锻造坊?这意味着,对方在清霄阁的地位,恐怕比他们想的要高得多。
“走。”他将锁链揣进怀里,扶着沈清瑶往望月坪方向走,“不管内鬼是谁,到了总阁,总能查出来。只是……”他看向沈清瑶,“你爹身边,恐怕也得提防。”
沈清瑶沉默着点头。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忽然轻轻说:“小时候我爹教我练剑,总说‘江湖最险是人心,可若连相信的人都没有,练剑还有什么意思’。”她侧头看李修崖,“现在我信你,就像信我手里的剑。”
李修崖的心猛地一跳,刚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石头的喊声:“大哥!沈姑娘!快到望月坪来!这里……这里有好多莲花!”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望月坪是山顶平地,怎么会有莲花?除非是——
“血莲!”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拔腿往望月坪跑去。
刚到坪边,就见周镖师他们正站在坪边,脸色煞白地指着坪中央。只见原本该是荒草的坪地,此刻竟开满了深红色的莲花,花瓣上还沾着露珠,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而莲花丛中,躺着十几个清霄阁弟子的尸体,心口处都有个血洞,鲜血正顺着花瓣往下滴——那些莲花,竟是用鲜血浇灌的!
“血莲开……”李修崖想起剑谱注解里的字,声音都在发颤,“魔教的人,已经在这儿开始修炼血莲大法了?”
沈清瑶忽然指向血莲丛最深处:“你看那是什么!”
李修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血莲簇拥的石台上,跪着个身穿清霄阁长老服饰的人影。那人背对着他们,正用匕首割开掌心,将鲜血滴进石台上的青铜鼎里,鼎中蒸腾着暗红色的雾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嘟声。
“是刘长老!”周镖师失声惊呼,“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长老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他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温和,双目赤红如血,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沈阁主,李公子,你们来得正好。这最后一朵血莲,正缺个有武学根基的心头血浇灌呢。”
李修崖如遭雷击:“内鬼竟然是你?!”
“内鬼?”刘长老嗤笑一声,抬手扯下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青黑色的莲花印记,“老夫本就是魔教圣使,潜伏在清霄阁二十年,只为等血莲盛开这一天!李长空当年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我们追杀,可惜让他跑了……不过没关系,他儿子来了,用你的心头血来完成血莲大法,再好不过!”
沈清瑶长剑直指刘长老:“分舵的杂役、雾里的影卫、潭里的死士,都是你安排的?”
“影卫?”刘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黑煞那老东西也想来分一杯羹?不过也好,让他们替我消耗你们的力气,省得我动手。”他猛地一拍青铜鼎,鼎中血雾骤然翻涌,那些躺在莲花丛中的尸体竟缓缓站了起来,双目空洞,伸直双臂朝众人走来,“这些弟子的血肉,刚好能炼成莲奴,陪你们玩玩。”
“小心!这些是被血莲控制的傀儡!”沈清瑶大喊着挥剑斩向一具莲奴,长剑刺穿莲奴的胸膛,对方却毫无反应,依旧往前扑来。
李修崖忽然想起剑谱注解里的话,急声道:“攻击他们的心口!血莲的根须在心脏里!”他长剑出鞘,使出“追风十三式”中的“穿云式”,剑尖精准地刺入一具莲奴的心口,那莲奴果然动作一滞,随即轰然倒地,心口处钻出几条暗红色的根须,很快枯萎成灰。
“有点意思。”刘长老抚掌大笑,“不愧是李长空的儿子。不过你们今天谁也走不了!”他从怀里掏出个黑色令牌,往空中一抛,令牌化作一道黑影,竟凝聚成个身披黑袍的人影,“黑煞长老,别躲了,出来一起享用这最后的盛宴吧!”
黑影落地,正是那个瘦高个影卫头领,只是此刻他摘了面罩,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刘圣使,说好血莲大法炼成后分我一半功力,可别忘了。”
“等炼成再说。”刘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先杀了他们!”
黑煞长老身形一晃,已到李修崖面前,弯刀带着腥风劈来:“把剑谱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李修崖侧身避开,同时对沈清瑶喊道:“你对付刘长老,我来缠住他!”
“小心!”沈清瑶的声音刚落,李修崖忽然觉得后背一凉,他猛地回头,只见石头不知何时被莲奴围住,正惊恐地挥舞着手里的短刀,而赵老栓倒在地上,胸口插着半截锁链——显然是刚才在潭边遇害,被莲奴拖到了这里。
“赵伯!”李修崖目眦欲裂,分神的瞬间,黑煞长老的弯刀已到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沈清瑶竟弃了刘长老,长剑如流云般卷向黑煞长老的手腕,硬生生逼退对方:“别分心!我们还有胜算!”她忽然从怀里掏出那盒护心丹,往空中一撒,丹药落地的瞬间,她手腕翻转,长剑在地上划出个圆圈,“流云诀·缚!”
只见那些护心丹竟化作无数光点,组成一道光网将莲奴们困住。刘长老见状大惊:“你竟会用护心丹布阵?”
“这要多谢你送的礼物。”沈清瑶冷笑,“清霄阁的护心丹里本就掺着安神草,遇内力催动便能困住邪祟,你以为我爹真会让分舵藏着无用的东西?”
李修崖趁机挥剑逼退黑煞长老,与沈清瑶背靠背站在一起:“现在怎么办?”
“刘长老要靠青铜鼎维持血莲,黑煞想抢功,他们不是一条心。”沈清瑶低声道,“我去毁了青铜鼎,你想办法缠住他们,等莲奴们失去控制,我们就有机会突围!”
“好!”李修崖点头的瞬间,忽然觉得怀里的剑谱注解在发烫,他低头一看,那本薄薄的纸册竟透出红光,上面“血莲开,魔功成”几个字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扭曲游走。
“这是……”李修崖忽然明白了,“我爹当年不是跑了,他是把克制血莲的方法写在了注解里!”他急忙翻看注解,果然在最后一页找到几行新显现的字迹:“血莲畏火,需以纯阳内力催动心火,焚其根须……”
“有办法了!”李修崖抬头看向沈清瑶,“用《流云诀》的纯阳内力!”
沈清瑶眼睛一亮:“你是说……”
“对!”李修崖握紧剑谱,“我们合力!”
两人同时跃起,李修崖使出“追风剑谱”的“燎原式”,沈清瑶则用“流云诀”的“流火式”,两道剑气在空中交汇,竟化作一团金色火焰,直扑青铜鼎。
“不好!”刘长老和黑煞长老同时惊呼,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金色火焰落在青铜鼎上,鼎中血雾瞬间被点燃,那些暗红色的根须疯狂扭动,发出滋滋的响声,很快化为灰烬。
失去血莲控制的莲奴们纷纷倒地,刘长老见状急火攻心,喷出一口鲜血:“我的血莲大法!”
黑煞长老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却被李修崖的长剑拦住:“留下吧!”
沈清瑶同时出剑刺向刘长老,剑招快如闪电:“为死去的弟子们偿命!”
刘长老和黑煞长老腹背受敌,又失了莲奴相助,很快便落入下风。李修崖瞅准机会,一剑刺穿黑煞长老的心口,沈清瑶则斩断了刘长老的手腕,将其制服。
望月坪上的血莲在金色火焰中渐渐枯萎,露出原本的荒草。周镖师和石头赶紧去救治受伤的护卫,李修崖则走到赵老栓的尸体旁,默默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