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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碾过平整的路面,发出规律的“咕噜”声,钱有粮攥着缰绳的手心全是汗。

黑夜里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辨认前路,两旁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鬼。

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眼睛瞪得发酸,只知道一个劲地催马往前赶。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慢慢松了缰绳。

天光大亮时,马车已跑出几十里地。

钱有粮勒住马,吁了口气,转头往车厢里喊:“天亮了,歇会儿吧。”

车帘被掀开,刘金凤探出头来,眼圈有点黑,精神头却足得很。

她往四周望了望,远处是连绵的土坡,路边稀稀拉拉长着几丛枯草,连个人影都没有。

刘金凤提着的心一点都没放下来,攥紧了袖子里磨尖的铜簪子。

万一这钱有粮是个爱财不爱色的,她可就危险了。

她现在不会下车,就算他不想害命,这钱箱子和她的包袱,还有春桃都在车上呢,万一把她扔了怎么办?

她坐到车门口温热的身体靠过去,哭的梨花带雨:“有粮哥,吓死我了,多亏有你在,不然那样的场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钱有粮浑身一僵,手里的缰绳差点没攥住。

刘金凤的肩膀轻轻蹭着他的胳膊,混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桂花发油味,往他鼻子里钻。

他这辈子从没跟女人这么近过,更别说还是刘金凤这样的大美人,她可比之前蹲在县城门口,看顾老爷包的楼子里的姐儿漂亮多了。

如今刘金凤靠在他身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不、不怕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脸憋得通红,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有我在。”

刘金凤哭得更凶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他粗布褂子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钱有粮看着刘金凤,他是真心痒,这么一哭,让他有一种刘金凤要什么他都想给的冲动。

有点搞不懂,顾老爷什么想法,家里头的姨娘那么漂亮他不喜欢,他就喜欢楼子里的金莲那双小脚,难道就因为刘金凤是天足?

刘金凤也看出来了钱有粮吃这套,但是她也知道适可而止,好像是被他一哄就哄好了,羞涩的擦着眼泪,眼睛跟会说话似的瞟向钱有粮:“有粮哥,幸好有你。”

她感觉男人好像都吃这套,她小时候村里有个寡妇,长的一般,但身上那股劲儿,就把村里的老爷们迷的五迷三道的。

她娘总说这女人不正经,可是这不正经的女人养了三个儿女,逃荒路上她爹娘把她卖了,那寡妇还带着那三个累赘呢……

那几个崽子哪个比她好?

偏没人疼她,进了顾家,16岁的时候她长开了,她也有人疼了,可是她怎么就没有那个寡妇那样的爹娘呢?

她17岁的时候,看到顾老爷卖了曾经风光的柳姨娘。

她就知道,顾老爷也不是她的依靠,她还是得自己心疼自己。

老东西比她爹妈狠多了,她爹妈卖她也挑了个他们觉得干净的地方,这老东西不知道什么癖好,卖女人专挑那腌臜地方。

春桃抬眼看了看两人,垂头扣手指,心里想着:姨娘怎么挑了这么个糙人,又黑又糙,真是配不上姨娘。

……

休息一会,钱有粮啃完饼子,就等刘金凤和春桃吃,他在一边也不催促。

他看着刘金凤抬头对他笑了笑,耳根子一红,等两人吃完,他又给马套上缰绳:

“走了,争取天黑前再赶一段,明天再走一天就到省城了。”

刘金凤点点头,拉着春桃钻进车厢,然后掀开车帘,靠着车门,陪着钱有粮坐着聊天。

她不说顾家的龌龊,也不提往后的难处,只捡些轻松的话说,偶尔还问钱有粮几句家里的事。

“我爹是给顾老爷赶车的,我从小就学,我娘是我爹租的,生了我,拿着钱就回家去了。

16那年二少爷非要骑马,差点被马踢着,我爹挡了一下。

他腰断了,老爷只给了二两的碎银,我和爹花光了积蓄也没救回来……”

钱有粮的话干巴巴的,没半点意思,刘金凤却听的时而皱眉,时而心疼……

没有真情全是技巧。

刘金凤原来以为二少爷的腿是夫人弄瘸的,但现在看来也不一定,心中对钱有粮的提防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于是赶紧转移话题:“有粮哥,以后咱们日子会好的,你说省城那边,是不是跟咱们乡下不一样?”

她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温温软软的,“听说城里有大工厂,还有好几层的楼,真的假的?”

钱有粮被问得挠挠头,他只去过一次省城,就是送大少爷坐车去读书,对省城也不熟悉,却还是硬着头皮答:

“是,城里的路都是石板铺的,下雨天都不沾泥。”

“那真好,”刘金凤笑了:“到了省城,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我给你做身新衣服。

然后咱们去沪市,那里天高地远,不怕被顾家抓到。

咱们有钱了,日后再开个铺子,怎么也比以前好过。”

她说得像模像样,仿佛那安稳日子就在眼前。

钱有粮听着,面上一脸憧憬,心里怎么想的谁也看不出来:“听你的。”

刘金凤见他应了,悄悄松了口气,但却在心中皱眉,她和春桃对顾老爷的长工都不是特别了解,她知道的也是只言片语,现在看来这人也不简单。

但钱有粮是里面唯一一个长的还有点姿色,又没什么明面上坏习惯,还会赶马车的了。

她又往钱有粮身边靠了靠,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指尖不经意般擦过他的胳膊:

“我这么多年门都没出过,到时候还得你来当家做主。”

刘金凤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纯哄钱有粮的。

她前半辈子让别人当家做主,先被家里卖了,后面姓顾的也要卖她,她以后要自己当家做主,谁做她的主,她要谁的命!

钱有粮的脸“腾”地红了,嘴里讷讷着说不出话。

他觉得刘金凤真是哪哪都好,但却不知道这女人暗地里想着要怎么对他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