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马慢悠悠地跑着,路两旁的土坡渐渐被稀疏的树木取代。

刘金凤靠着车门,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钱有粮聊着,偶尔替他擦擦额头的汗,或是递上一口水。

等到后面,他是个真老实的那就好好过日子。

刘金凤垂眸掩住眼中的凶戾,女人在这个世道难以独自生活,她需要一个听话的男人,也需要孩子给自己养老,根本靠的,还是钱。

可是这个世道没有男人,别说钱了,连人都守不住,至少她在的农村是这样的,不知道城里是怎么样的?

但他们谁要是敢算计她,她就让他的下场比顾为德还惨。

至于顾为德是什么下场?

他现在已经排队去喝孟婆汤了吧?

刘金凤搜刮他的时候并没有全都搜刮走,在他身上藏了大洋。

这就是给昏睡的他藏祸端,也确实如刘金凤所想。

破庙里面灾民在争抢时,时不时会踢踩到他,顾为德的眼皮终于掀开了条缝。

药劲还没全过,他脑子昏沉得像灌了铅,只觉得浑身疼,耳边是乱糟糟的喊叫和撕扯声。

他想骂“哪个不长眼的”,费力地转头,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灾民正拽着他枕头底下的蓝布包。

那是他特意留着应急的金条和大洋(只有十几个大洋和破布,金条被刘金凤抽走了)。

“放手!那是我的!”他吼着坐起来。

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灾民吓了一跳,先是慌了一下,转头想跑,另一个已经跑了。

前一个只是跑了一步他又转了回来,瞪着顾为德,眼里全是红血丝:“你的?这荒年里,谁抢到是谁的!”

说着就往他脸上啐了口唾沫,另一只手给了跟他抢的人脑袋一板砖,那人直接倒地不起。

这个灾民死死攥着布包就要跑。

顾为德急了,拼尽全力去抢,指甲抠在对方胳膊上。

那灾民吃痛,抬脚就往他胸口踹:“老东西,找死!”

这一脚踹得他闷哼一声,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发黑。

从袖口掉出来两个大洋!

周围的灾民,顿时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全围了上来。

“他身上还有钱!”

“搜!搜他的衣裳!”

有人扯他的衣领,有人拽他的裤腰带,粗糙的手在他身上乱摸。

顾为德想反抗,却被人按住脑袋往地上磕。

“咚咚咚”的几声,额角接连撞在石头上,他连呼救的力气都没了。

等天蒙蒙亮,灾民抢光了粮车散去后,破庙里只剩下几具没气的尸体。

顾为德眼睛还圆睁着,风从庙门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盖在他渐渐冷透的身上。

这世上,再没人记得冀北有个顾老爷,更没人知道他到死都没明白。

他钻营算计了一辈子,最后竟栽在了一个他当物件的女人手里。

钱有粮把马车停在一片背风的土坡下,解了马缰绳,让它在旁边啃地上的枯草。

夜色慢慢沉下来,他们就三个人,不敢停在有人的地方,倒比前几夜安静些。

春桃捧着水囊走过来,小步挪到刘金凤跟前:“姨娘喝水。”

刘金凤接过水囊,没立刻喝,只看着春桃那张沾了点灰却依旧清亮的脸。

这小丫头跟着她一年多,胆小却心细,她带着她可不仅仅是让她伺候自己。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春桃,以后别叫我姨娘了。”

春桃猛地抬起头,身子僵在那儿,眼睛里都是茫然和无措。

她怕刘金凤把她扔了。

刘金凤心思细腻的很,又想起她身上藏着的金条和金镯子,那些东西是她后半辈子的依仗,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她赶紧伸手把春桃拉进怀里,手臂圈住那瘦得硌人的小身板,指尖隔着粗布衣裳,摸到里面一块块、一圈圈沉甸甸的硬物,那坚硬的触感让她心里踏实得很。

她低头看着春桃发顶柔软的头发,眼里(对黄金)的喜爱几乎要漫出来:“你以后啊,就叫我娘。”

这丫头就是刘金凤的另一条后路,钱有粮要是靠不住,她就弄了他当个逃荒的寡妇。

春桃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点什么,半天才小声叫了一句:“娘……”

这一声刚出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娘死的早,最初她跟着爷奶也能活。

可亲爹为了娶后娘就把她卖了,其实被卖的日子也没那么不好过,都是干活,还少了些无端的打骂,就是吃不饱,天天都饿的抓心挠肝的。

后来被刘金凤看中了进去伺候,她日子更好过了,刘金凤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人。

可春桃看不出来,她只知道姨娘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现在姨娘是她的娘了。

刘金凤拍了拍她的背,心里更定了。她可不怕笼络不了一个小丫头。

至于钱有粮……眼下是个好用的,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不远处,钱有粮正给马喂水,听见这边的动静,抬头望了一眼,见刘金凤抱着春桃说话。

便又低下头,带上春桃是他们两个商量好的,他们要伪装成一家三口,日后若是事发也不会立刻被找到。

心里盘算着明天一早就进省城,该先找个客栈落脚才是。

“有粮哥,你来。”

“哎,来了。”

钱有粮刚把马缰绳在树桩上系好,几步就凑了过来问:“啥事?”

春桃不好意思的从刘金凤怀里出来,靠着刘金凤坐着。

刘金凤抬眼瞧他,嘴角带着笑:“有粮哥,我刚认了春桃做闺女,往后就当亲生的疼。你说,她该叫你啥?”

钱有粮愣了愣,眼睛在刘金凤和春桃之间打了个转。

他忽然红了脸,直搓手:“这……这我哪知道啊。”

春桃往刘金凤身后躲了躲,抬眼瞧着钱有粮。

刘金凤环着春桃的肩膀:“有粮哥要是不嫌弃,往后咱们仨就搭个伴过日子。你说呢,有粮哥?”

钱有粮的脸更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嘴里“嗯嗯”着,半天憋出句:“不嫌弃,不嫌弃……春桃叫、叫我叔就行。”

“叔?”刘金凤挑眉,她往春桃耳边凑了凑,低声教她,“叫爹。”

春桃看了看刘金凤,听话的小声叫道:“爹?”

“哎!哎!”钱有粮还是很高兴的,这一天老婆孩子都有了,咋能不高兴呢,更何况这是个丫头,又不是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