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的落日,如同一枚融化的金币,将无垠的海面与辽阔的天际染成一片壮丽的赤金色。
海风卷着咸湿而自由的气息,拂过东方明珠号游轮的甲板,吹动了一个男人萧索的衣角。
他独自凭栏而立,身形清瘦,背脊却挺拔如崖边的孤松。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纹路,那是一张写满了故事的脸,眼神深邃,仿佛藏着一片比身后这片大洋更加浩瀚的过往。
他凝望着东方,那里,天际线的尽头,是他阔别了整整三十年的故乡。
他叫林定国。
三十年,足以让一个热血青年步入两鬓斑白的暮年。
回想起在鹰酱国的日日夜夜,林定国的唇边泛起一丝夹杂着酸楚与释然的笑意。
那些年,忍辱负重是他沉默的座右铭,卖国贼的骂名是他无法辩驳的烙印。
每当夜深人静,这些尖锐的词语便化作无形的利刃,凌迟着他的灵魂。
无人知晓,在那些被同胞误解、被异乡排挤的岁月里,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利用自己在鹰酱国顶尖科研机构的崇高地位,如同一位孤独的园丁,默默地为大洋彼岸的祖国培养着一株又一株科研的幼苗。
每一个由他亲手指导、最终踏上归途的年轻学者,都像他撒下的希望火种,承载着他未曾言说的理想和对那片土地深沉到骨子里的爱。
委屈吗?
当看到自己培养的人才在祖国的土地上开花结果时,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这便是他选择的道路,一条隐秘而伟大的荆棘之路。
正如古人所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而今,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为了换取这张来之不易的船票,他几乎舍弃了在鹰酱国用半生心血换来的一切——令人艳羡的社会地位,足以安享晚年的丰厚资产,甚至是一些足以震动学界的、尚未公开的研究成果。
但这一切,在回家这两个字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当船身破开故乡的海域,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土地的脉搏在不远处强劲地跳动时,所有的付出都有了最终的归宿。
汉东省……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沙哑声音,轻轻呢喃着这个在他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名字。
那里,有他蹒跚学步的故居,有他少年时的欢笑,是他所有记忆的起点。
他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风霜,也带着一颗滚烫依旧的赤子之心。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京都,一处古朴的四合院内,气氛却与海上的宁静截然不同,充满了离别前的叮咛与即将出征的豪情。
这几本专业书都带上,汉东不比京都,有些前沿的理论资料怕是没那么齐全。
钟小艾一边熟练地为丈夫整理着行李箱,一边柔声嘱咐,清秀的眉宇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
她的丈夫,侯亮平,此刻正意气风发。
这位在反贪战线上以猴精和敢打敢拼著称的年轻干将,即将赴任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局长。
他接过妻子递来的书籍,颇为随意地塞进行李箱,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
放心吧,小艾!岳父大人不是总说我锐气有余,沉稳不足,还需要多加磨练吗?这次去汉东,我一定得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让他老人家对我刮目相看!
钟小艾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丈夫那副大言不惭的样子,既好气又好笑,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轻叹:汉东水深,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我听父亲提过,那里的官场生态非常复杂,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水深才好摸鱼,水浑才好捉鳖嘛!
侯亮平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我早就研究过了,汉东省,地理位置关键,经济体量巨大,这种地方最容易滋生腐败,藏着的大鱼肯定不少!你就安安心心地在京城等着我的捷报吧,看我怎么把他们一个个都从深水里揪出来!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无限渴望,仿佛整个汉东官场已经成为他眼中亟待清理的狩猎场。
钟小艾深知丈夫的脾性,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再多的劝说也是枉然,只能将满腔的担忧化作一句最简单的嘱托:总之,万事小心。
次日清晨,一架银色的客机刺破云层,载着侯亮平的勃勃雄心,飞向了那片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土地。
他靠在舷窗边,俯瞰着脚下迅速缩小的京城轮廓,心中早已燃起熊熊烈火。
他要做一把悬在汉东官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所有心怀鬼胎者,都将在他的利刃之下无所遁形。
飞机平稳降落在汉东省国际机场。
当侯亮平以新任反贪局局长的身份,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贵宾通道时,一股混杂着压抑、敬畏与逢迎的热浪扑面而来。
省检察院的主要领导悉数到场,而在他们身后,汉东省各部门、各地市的厅级以下干部几乎站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每个人的脸上都努力堆积出最恭敬、最热情的笑容。
侯局长,欢迎您莅临我们汉东指导工作啊!
早就听闻侯局长是反贪战线上的神兵天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您能来,真是我们汉东之福啊!
一时间,恭维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些平日里在各自地盘上颐指气使的官员们,此刻却像一群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这位传说中六亲不认的反贪能手的脸色。
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因为没人敢百分之百地保证自己的官帽下是绝对的干净;他们极尽恭维,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把新官上任的火,千万不要烧到自己的身上。
侯亮平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冷峻地从一张张阿谀奉承的脸孔上缓缓扫过,对于那些热情的赞美,他仿佛充耳不闻。
他没有与任何伸过来的手交握,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如同一记重锤,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来汉东,不是来游山玩水,也不是来听奉承话的,是来办案的。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扪心自问,对不对得起自己头上的国徽,对不对得起人民的信任。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现场的空气变得更加凝重,随即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话锋一转: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让我发现有谁辜负了党和人民的期望,搞腐败,不管他的职位有多高,后台有多硬,我侯亮平一定亲手把他绳之以法,绝不姑息!
话音落地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
那些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碎裂,不少人脸色煞白,额角甚至有冷汗渗出。
恐惧,不再是伪装出来的敬畏,而是实实在在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战栗。
新官上任三把火。
侯亮平的第一把火,尚未点燃,仅仅是亮了亮火柴,便已让整个汉东官场感到了灼人的高温。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局长办公室。
侯亮平对窗明几净的陈设和那些崭新的办公用品视若无睹,他甫一坐定,便立刻将反贪局侦查一处处长陆亦可叫了进来。
陆处长,我们长话短说。
侯亮平的风格一向是直奔主题,把汉东省近期所有存在疑点的官员名单,以及正在侦办、或者因为各种原因被搁置的案件卷宗,全部整理一份最详细的报告给我。记住,我要的是最原始的材料,不要经过任何人的筛选和主观判断。
是,侯局!
陆亦可一身干练的制服,应声答道。
她对这位新上司的雷厉风行早有耳闻,此刻亲身领教,更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场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很快,一摞厚厚的卷宗便整齐地摆放在了侯亮平宽大的办公桌上。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指尖在某些名字上无声地敲击。
陆亦可则如同一名待命的士兵,安静地侍立一旁,随时准备回答他的任何垂询。
一个个鲜活的名字,一桩桩错综复杂的事件,在侯亮平的脑海中迅速构建起一张巨大而复杂的关系网。
他凭借着超乎常人的职业敏感,在这张网上搜寻着最脆弱的节点,寻找着可以一击致命的突破口。
忽然,他的手指在一份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档案上停了下来。
汉东研究院?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陆亦可,这个单位有什么特别的吗?
陆亦可上前一步,解释道:报告侯局,汉东研究院本身暂时没有发现明确的腐败线索。只是近期我们陆续收到一些匿名举报信,反映该院在一些重大项目的科研经费使用上账目模糊,存在疑点,但举报内容都比较笼统,缺乏实质性证据。我们侧面了解过,该院的院长名叫林定国,是省里作为顶尖人才从鹰酱国刚刚请回来的著名科学家,各方面都非常重视。
刚从鹰酱国回来的?
侯亮平的眉毛不经意地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掩饰的轻蔑,还是个退休回来的?
是的,资料显示,他是放弃了在鹰酱国那边优渥的待遇和崇高的地位,说是要落叶归根,回国安度晚年。
哼,安度晚年?
侯亮平冷笑一声,随手将那份档案扔在桌角,语气中充满了不屑,把一辈子最好的年华,所有的智慧和精力都奉献给了鹰酱,功成名就了,到老了,干不动了,就想着回国来养老?占尽了两头的好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见得多了。
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投机分子,对祖国缺乏真正的归属感和奉献精神。
他向来对这类人抱有极大的偏见和鄙夷。
这个案子没什么调查价值,先放一放。
侯亮平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准备拿起下一份卷宗。
陆亦可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侯局,不过……有一点我觉得有些蹊跷。
哦?说来听听。
侯亮平的注意力被重新拉了回来。
根据我们通过非正式渠道了解到的信息,这位林定国教授,虽然年纪不轻了,但实际上并没有达到鹰酱国科研机构的法定退休年龄。他这次回国,更像是提前退休,而且据说走得非常仓促,几乎是以净身出户的方式离开的,放弃了数目惊人的退休金和个人资产。这似乎……与您刚才判断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行为模式,有些不太相符。
提前回国?放弃巨额资产?
这几个关键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侯亮平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他那如同猎鹰般敏锐的职业嗅觉,立刻捕捉到了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
一个将利益计算到极致的人,绝不可能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肥肉。
除非,有更庞大的利益在引诱他,或者……有更致命的危险在逼近他。
侯亮平的眼神骤然变了,原先的不屑与轻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凝重的审视。
他重新抓起那份关于林定国的档案,这一次,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逐字逐句地扫描着上面的信息。
一个在鹰酱国功成名就、地位稳固的顶尖科学家,为什么要在一个不合常理的时间点,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如此匆忙地回到国内?
他究竟是在躲避什么?或者说,他回来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猛地从侯亮平的脑海中蹿了出来。
卧底!
这个词让他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虽然冷战的硝烟早已散去,但看不见的战线上,信息的争夺、科技的渗透从未停止。
一个掌握着世界顶尖科技,又在如此敏感的时期以如此可疑的方式回国的人,他会不会是鹰酱国情报机构精心安插过来的一枚棋子?
利用归国养老作为最完美的伪装,实则肩负着窃取我国核心科研机密的特殊任务?
这个可能性,其严重性,要远远超过贪污几笔科研经费!
侯亮平的呼吸不禁变得有些急促。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大鱼。
一条隐藏在波涛诡谲的深海之下,远比那些摆在明面上的贪官污吏更加危险、更加重要的战略级大鱼。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亦可,语气变得斩钉截铁:陆处长,立即以我的名义,成立一个绝密专案组,成员只有你我二人!从现在开始,对这个林定国,进行全方位、立体式的秘密调查!
调查方向呢?
陆亦可的神情也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查他的一切!
侯亮平的手指重重地敲击在林定国三个字上,仿佛已经将这个人死死地钉在了自己的审判席上,他在鹰酱国那三十年的所有公开及非公开的经历,他所有的人际关系网,他的真实财务状况,尤其是他这次回国的真正原因!我要把他查个底朝天,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一个载誉归来的爱国英雄,还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窗外,夜幕已深。
侯亮平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汉东市璀璨的万家灯火,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又兴奋的光芒。
他知道,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巅峰较量,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他,侯亮平,就是那个手持利刃的孤勇猎手。
这出鞘的第一刀,便要向着那个看似德高望重、实则疑点重重的归国学者——林定国,狠狠地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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