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的灯火却彻夜未熄。
侯亮平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面前摊开的一堆材料。
这些是陆亦可和专案组的同事们，通过各种渠道，在短短几天内收集到的关于林定国的所有信息。
信息很庞杂，但真正能称得上证据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侯局，我们查了林定国在鹰酱国三十年的公开记录，
陆亦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确实是顶尖的物理学家，学术成就斐然，名下有几项改变了行业的专利。他的财务状况……非常简单，除了正常的薪金收入和一些投资收益，没有任何可疑的大额资金往来。他这次回国，确实放弃了鹰酱国那边价值不菲的房产和即将到手的巨额退休金，这些都有公开记录可查。
简单，往往是最高明的伪装。
侯亮平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偏执的光芒，一个间谍，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财务状况出现漏洞？他放弃的那些钱，或许只是为了回国窃取更大利益的沉没成本罢了。
他指着另一份文件，那是从海关调取来的入境记录。
你看这里，他带回来的行李中，除了个人衣物，最多的就是大量的学术资料和一些看起来很普通的实验器材。但谁能保证，这些资料里没有隐藏着什么秘密代码？那些器材，会不会是某种特殊的通讯设备？
陆亦可感到一阵无力。
她知道，侯亮平已经先入为主地给林定国定了性，现在所有的调查，都不过是在为他的预设结论寻找佐证。
这些所谓的疑点，全都是基于凭空的猜测，根本构不成法律意义上的证据。
还有这个，
侯亮平又拿起一份匿名举报信的复印件，这是他们最初关注到汉东研究院的源头，举报信说研究院经费使用模糊。林定国上任一个月，立刻启动了一个代号为东方之星的绝密项目，申请了巨额的启动资金。项目内容高度保密，只有他和少数几个核心人员知道。这难道还不可疑吗？一个刚回来的人，凭什么能主导如此重要的项目？这背后有没有利益输送？他是不是想利用这个项目，将国家的科研经费转移出去？
侯局，这个项目的保密级别非常高，是得到了国家层面直接批示的……
陆亦可试图解释。
批示？
侯亮平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批示就代表没问题吗？越是这种打着国家旗号的项目，越容易成为腐败的温床！我怀疑，这个林定国，正在利用我们对科学家的尊重和信任，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最终停在窗前，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
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些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已经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这个人，极度危险。
他转过身，对陆亦可下达了命令：通知下去，立刻传唤林定国，我要亲自问话！我倒要看看，这位从鹰酱国回来的大科学家，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汉东研究院，A栋核心实验区。
这里的气氛庄重而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智慧与时间赛跑的紧张感。
白色的墙壁，精密的仪器，以及来来往往穿着白大褂、神情专注的研究员，共同构成了这个国家最高科技阵地之一的独特风景。
一间宽敞的会议室内，林定国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电子白板前，为十几位研究院的核心骨干讲解着一项复杂的理论模型。
他回到汉东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之所以抛弃鹰酱国那边所有人都艳羡的优越待遇，顶着巨大的风险和不解执意回国，正是因为肩上这项国家赋予的、代号为东方之星的重任。
这项研究，关系到国家在未来高科技领域的战略主动权，是他毕生所学的终极目标，也是他决心要为祖国奉献最后光和热的战场。
他不仅自己回来了，还说服了数名他在鹰酱国期间倾力培养的得意门生，一同回到了这片土地。
此刻，这些年轻的面孔正聚精会神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老师的崇敬。
……所以，这个超导材料的相变临界点，是我们能否突破技术瓶颈的关键所在。
林定国的声音虽然带着一丝疲惫，但逻辑清晰，充满力量，理论上，我们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但实验过程中的任何一个微小变量，都可能导致整个实验的失败。大家要记住，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国家未来的科技长城奠基。万万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
他的话语充满了感染力，让在场的每一位研究员都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和无上的光荣。
就在会议讨论进入最关键的阶段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名行政助理探进头来，面带难色地走到林定国身边，低声说道：林院长，外面来了几位省检察院反贪局的同志，说要传唤您过去问话。
反贪局？
林定国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我一个搞科研的，他们找我做什么？没看到我们正在开会吗？你告诉他们，我这里的研究到了关键时刻，走不开。让他们有什么事，通过院里的办公室沟通。
对他而言，时间就是生命，更是这项国家级项目的生命线。
任何干扰，都是对国家利益的潜在损害。
他挥了挥手，示意助理出去，然后立刻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眼前的研究课题中，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省检察院。
侯亮平的办公室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派去传唤的人员回来了，带回的是林定国干脆利落的拒绝。
他说什么？没时间？
侯亮平听完汇报，气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极反笑：好一个林定国！好大的架子！他的时间宝贵，我侯亮平的时间就不宝贵了吗？整个汉东省的反贪工作等着我来抓，我亲自传唤他，他居然敢拒绝！
滔天的愤怒之后，是一种更加冰冷的判断。
在他看来，林定国的拒绝，绝不是因为所谓的研究紧要。
这是一种典型的对抗行为，是心虚的表现！
他心虚了。
侯亮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正常人接到检察院的传唤，就算再忙，也会第一时间配合调查。他这么干脆地拒绝，只有一种可能——他在拖延时间！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我们盯上他了，现在指不定正在销毁证据，或者策划着如何跑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滋长。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无比正确。
林定国这个老狐狸，一定是在利用科学家的身份做掩护，和他玩心理战。
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侯亮平眼中寒光一闪，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们主动出击！陆亦可，马上召集人手，跟我去汉东研究院！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哪里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另外，你现在就联系几家信得过的媒体，让他们派记者跟我们一起去。我要让全汉东的人都看看，这位被奉为上宾的海归科学家，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的假面具！
他要制造舆论，要让林定国在公众面前无法遁形。
这既是施压，也是一场他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彰显权威的公开审判。
汉东研究院的大门前，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几辆闪烁着警灯的检察院车辆，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停在了行政楼下。
紧随其后的，是几辆印着各大媒体标志的采访车。
车门打开，侯亮平一身凛然正气地率先下车，身后跟着同样神情严肃的陆亦可以及一众反贪局的干警。
长枪短炮的记者们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抢占有利地形，将镜头对准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这番大张旗鼓的阵仗，立刻引来了研究院内所有人的围观。
研究员、行政人员、甚至是一些来访的学者，都纷纷停下脚步，惊愕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议论声四起。
林定国此刻正在实验室里指导学生进行一次关键的数据模拟，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直到研究院的党委书记神色慌张地冲进来，他才意识到出事了。
林院长，不好了！反贪局的侯亮平局长亲自带人来了，还带来了大批记者，就在楼下，指名道姓要您出去！
林定国紧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与不解。
他知道，自己今天若是不出去，恐怕事情会闹得更大，对整个研究院、对东方之星项目的影响将无法估量。
让大家继续工作，不要受影响。
他脱下白大褂，对身边满脸忧色的学生和同事们叮嘱了一句，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外走去。
当林定国出现在行政楼门口时，所有的摄像机镜头瞬间聚焦于他一身。
闪光灯此起彼伏，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侯亮平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目光如炬，带着一种审判者的威严，上下打量着这位看起来有些文弱的老人。
你就是林定国？
侯亮平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压迫感，他甚至没有用您这个敬称。
林定国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我是。请问侯局长，这么大的阵仗找我，有什么事吗？
侯亮平冷笑一声，他要的就是这种当众对峙的效果。
他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开始了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是投向林定国的利箭：林教授，我想请问你，你在鹰酱国功成名就，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在这个时候回国？那里待遇不好吗？还是容不下你了？
这番话充满了暗示和恶意，周围的记者们立刻兴奋地记录起来。
林定国苍老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地回答：落叶归根，人之常情。我愿意回来为自己的国家做点贡献，这需要理由吗？
为国贡献？
侯亮平的语调猛然拔高，充满了讽刺意味，说得真是比唱得还好听！你在祖国最需要人才的时候远走高飞，在国外享受了半辈子荣华富贵，现在看到国内发展好了，就跑回来摘桃子、享清福，难道我们国家的钱，我们纳税人的钱，就那么好赚吗？
他环视四周，对着媒体的镜头，继续他的控诉：还是说，你这次回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贡献？你一个搞物理的，和我们反贪局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一回来就主导保密项目，申请巨额经费，我们依法传唤你，你还敢公然拒绝！林定国，你是不是心虚？你敢不敢告诉大家，你这次回国，究竟是不是鹰酱国派来的卧底？！
卧底两个字，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科学家。
林定国站在一片喧嚣和闪光灯的包围中，面对侯亮平颐指气使的、近乎侮辱的质问，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悲哀。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气盛、满脸写着正义的检察官，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些误解他、辱骂他的声音。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急于辩解。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无数的镜头和猜疑的目光将他淹没。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场由傲慢与偏见掀起的风暴，已经无可避免地，向他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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