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人的荣辱是小，但“东方之星”项目是国家大事，绝不能因为这场闹剧而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如果让这些记者再添油加醋地报道下去，项目的高度机密性很可能因此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化作了对大局的担忧。
他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对侯亮平说：“侯局长，这里人多嘴杂，影响不好。我们能不能……进去说？”
他伸出手，想轻轻拉一下侯亮平的衣袖，示意他到办公室详谈。
然而，这个在他看来是为了顾全大局的举动，在侯亮平眼中，却成了坐实他“心虚”的又一铁证。
“放手！”
侯亮平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甩开了林定国的手，并向后跳了一大步，脸上露出夸张的警惕和厌恶。
他对着周围的镜头，正气凛然地大声质问道：“林定国，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去，对我进行拉拢腐蚀？想贿赂我是吧？我告诉你，没门！”
他挺起胸膛，声音洪亮地向所有人宣告：“我，侯亮平，是汉东省反贪局局长！我代表的是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你不要在我面前搞这些拉拉扯扯的小动作！你的问题很严重，性质很恶劣！要谈话可以，去反贪局的审讯室谈！”
这一番表演，堪称完美。
一个试图私下解决问题、息事宁人的“心虚罪犯”，和一个铁面无私、拒绝腐蚀、当众揭露对方阴谋的“反贪英雄”，两个形象瞬间在公众面前形成了天壤之别。
网络上，刚刚因为侯亮平揭露“国贼”而欢呼的网民们，在看到这段最新的视频片段后，情绪彻底达到了高潮。
“看到了吗？老贼急了！想私了，想贿赂侯局长！”
“侯局长太帅了！一身正气！这才是我们人民的好干部！”
“粉了粉了！侯亮平局长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包青天！求严查林定国，把他背后的保护伞也一起揪出来！”
舆论的潮水，彻底倒向了侯亮平。
他被塑造成了一个不畏强权、智勇双全的孤胆英雄。
而林定国，则被彻底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了一个被唾弃、被踩踏的符号。
广场上，林定国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侯亮平那张正义凌然的脸，看着周围记者们兴奋的目光和群众们鄙夷的神情，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张精心编织、无法挣脱的巨网之中。
而织网的人，正站在阳光下，享受着万众的欢呼。
广场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定国僵在原地的手，以及侯亮平那义正词严的“贿赂”指控，被无数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构成了这出荒诞大戏中最具冲击力的一幕。
林定国缓缓收回了手。
在那一刻，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他看明白了，眼前的侯亮平，不是来调查真相的，他是来制造“真相”的。
他已经为自己设定好了“罪犯”的角色，无论自己做什么，说什么，都只会被他扭曲成符合剧本的表演。
继续对峙下去，毫无意义。
只会让“东方之星”这个国之重器，被无端地暴露在聚光灯下，被卷入这场肮脏的舆论漩涡。
他个人的荣辱、清白，在国家战略任务的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想到这里，林定国深吸一口气，那股彻骨的寒意被他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的平静。
他不能让研究停下来，无论如何，研究绝不能停。
这是国家交给他的使命，是他此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价值所在。
他抬起头，迎着侯亮平审判般的目光，用一种近乎机械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好，我跟你去反贪局。”
妥协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被指为“国贼”的科学家，选择了放弃抵抗，向代表着“正义”的力量低头。
侯亮平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胜利者的微笑。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林定国越是配合，在公众眼中就越显得“做贼心虚”。
“算你识相。”侯亮平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干警下令：“把人带走！”
两名干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护”在林定国身旁，姿态上虽未用强，但那股不容抗拒的气势，与对待一名犯罪嫌疑人无异。
林定国没有反抗，他只是最后回望了一眼研究院那栋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科研楼，眼神复杂，然后便在无数镜头的追逐下，被带上了一辆黑色的公务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外面再次沸腾。
“带走了！人被反贪局带走了！”
“肯定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记者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将最新的进展迅速传回后方。
网络上，#归国科学家林定国被反贪局带走调查#的词条以火箭般的速度冲上了热搜榜首。
舆论彻底一边倒，几乎所有的声音都在指责林定国，赞美侯亮平的雷霆手段。
先前那番“贿赂”指控的视频，更是被剪辑成短视频，配上激昂的音乐，在各大平台疯狂传播，将侯亮平塑造成了不畏强权、坚拒腐蚀的时代楷模。
车内，林定国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他知道，从他踏上这辆车开始，他就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了，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用以成就另一人功名的符号。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
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审讯室内，灯光惨白得有些刺眼。
林定国被带到这里后，就被独自留在了审讯椅上。
房间里除了桌椅，只有墙角一个冰冷的摄像头在无声地运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侯亮平并没有急于开始审问。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消磨对方的意志，制造心理上的压迫感。
他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审讯室内的林定国。
老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闭着眼睛，像一尊入定的雕塑，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或恐惧。
这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让侯亮平感到一丝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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