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期待看到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囚徒，而不是眼前这个仿佛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终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陆亦可跟在身后，负责记录。
侯亮平在林定国对面坐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试图用目光穿透对方的心理防线。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
最终，是林定国先打破了沉默。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翻了个无声的白眼，用一种质问的语气，不卑不亢地说道：
“侯局长，你的下马威耍够了吗？如果够了，我想请问，你凭什么调查我？”
他加重了语气，“我，林定国，是由京都国家科学院直接提名，经组织部门严格考察后，正式委任的汉东研究院院长。我的任命，有正式文件。按照程序，即便我个人有问题，也应该由国家科学院的纪检部门或者更高级别的监察机关来介入。你一个地方反贪局，有这个权限吗？”
这番话直击要害，让准备了满肚子审讯技巧的侯亮平瞬间噎了一下。
他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从程序正义上对他发起了挑战。
侯亮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不屑地冷笑一声：“程序？跟一个涉嫌叛国的嫌疑人，需要讲那么多程序吗？林定国，少拿你的身份来压我，在我这里，没有‘科学家’，只有嫌疑人！”
说着，他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照片，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推到林定国面前。
“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
照片上，是几年前林定国在鹰酱国参加一次学术峰会时，与几位鹰酱国政界、军界高层的合影。
在那种公开的社交场合，这种合影本是再正常不过的礼节。
“你在鹰酱国，和这些反华急先锋谈笑风生，关系匪浅啊！”
侯亮平的声音充满了暗示，“你在那边干得好好的，名利双收，他们待你不薄吧？为什么要突然回国？是不是受了他们的指派，居心叵测？别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想捞钱的话，凭你的本事，在他们那儿应该能捞得更多吧？老实交代，你这次回来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番强词夺理的指控，林定国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他甚至懒得去解释那些照片的背景，只是用一种看无知小儿的眼神看着侯亮平。
“我回国，是因为我想落叶归根，不行吗？”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语，“侯局长，我再提醒你一遍，你们是反贪局，职责是查处贪污贿赂等职务犯罪。我是贪污了还是受贿了？如果你没有证据，那么你现在对我的一切指控，都是诽谤。查我一个科学家的‘爱国心’，这是你们反贪局的业务范围吗？”
“你……”侯亮平被怼得理屈词穷。
的确，反贪局的核心职能是经济犯罪。
对于“叛国”这类指控，严格来说需要国安部门介入。
他今天之所以能把林定国“请”来，完全是利用了“涉嫌侵吞科研经费”这个由头，强行扩大了自己的调查权。
但在逻辑和法理上，他确实处于下风。
看着林定国那副“我早就看穿你”的表情，侯亮平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审讯技巧和气场压制，在这个老狐狸面前，竟然完全失效。
恼羞成怒之下，他决定换一种武器。
一种比法律、比逻辑，更加致命的武器。
他不再争辩，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个新闻页面，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林定国，放在他面前。
“好，你不承认是吧？你觉得委屈是吧？”
侯亮平的声音变得阴冷，“那你自己看看，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看看全国人民，是怎么评价你这位‘大科学家’的！”
手机屏幕上，是国内最火爆的新闻客户端。
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触目惊心的标题：《国贼林定国：一面接受国家供养，一面欲为美国窃取人才！》。
下面是数以万计的评论，一条条，一句句，充满了最恶毒的咒骂和最刻薄的嘲讽。
“这种人就该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查查他全家！说不定都是间谍！”
“强烈要求枪毙林定国！以儆效尤！”
林定国只是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这些污言秽语，虽然伤人，但三十年的忍辱负重，已经让他对此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侯亮平见他反应不大，似乎并不甘心，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又翻出了另一篇更具杀伤力的评论文章。
“你再看看这个！”
这篇文章的标题更加诛心——《谁在为“国贼”林定国铺路？我们必须警惕高层的决策失误！》。
文章内容不再仅仅针对林定国个人，而是将矛头直指国家的决策层。
“……我们不禁要问，是谁，将林定国这样背景复杂、动机不纯的人物，推上了汉东研究院院长的宝座？我们的组织部门，我们的高级领导，难道在做决策之前，都没有进行最基本的背景审查吗？让一个潜在的卖国贼，来主导我们国家最核心的科研项目，这简直是疯了！这背后是否存在着我们不知道的利益交换？是否存在着比林定国本人更高级别的‘内奸’？我们强烈要求，国家领导层对此事进行彻查，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
看到这里，林定国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骂他，他可以忍。
侮辱他，他可以不在乎。
但是，因为他个人的事情，牵连到国家，甚至让那些信任他、支持他回国的领导层蒙受不白之冤，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他当初最担心的，就是事情闹大，影响国家。
而现在，侯亮平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这已经不是一场针对他个人的调查，而是一场被精心策划的、足以动摇国本的政治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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