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怎么样？出事儿了吧！”
他对坐在对面的省纪委书记易学习说道，语气中不无得意，
“我早就跟上面提过建议，像林定国这种在海外待了几十年的所谓博士、专家，思想早就西化了，骨子里和我们不是一条心。
把他们当宝贝一样请回来，委以重任，后面肯定麻烦不断！
现在怎么样？我的话应验了。”
沙瑞金对于这类“海归”精英，向来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在他看来，这些人享受了西方世界的物质文明，早已被腐蚀了革命意志，他们回国，多半是投机而非奉献。
侯亮平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恰好印证了他一贯的“远见”。
易学习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神情。
他沉声说道：“瑞金书记，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林定国到底有没有问题，要有证据才能下定论。
但这个侯亮平，来势汹汹，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一来就搅动了这么大的风浪。
我们得做好准备，防止他这把火，烧得我们措手不及。”
易学习的稳重，在沙瑞金看来却有些过于谨慎了。
“老易，你多虑了。”
沙瑞金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自信地笑了笑，
“他侯亮平是反贪局长，不是纪委书记，更不是省委书记。
他有他的职责范围，我们有我们的工作原则。
他查贪官，我支持。
但要是想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身居高位的绝对自信已经表露无遗。
“给他侯亮平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查到咱们这儿来！
让他闹去吧，正好也帮我们敲打敲打下面那些不安分的人。”
在沙瑞金看来，侯亮平不过是一把好用的刀，只要握刀的手够稳，就无需担心刀会反过来伤到自己。
他乐于见到这条“鲶鱼”搅动汉东的水，却从未想过，有些水面之下，隐藏的是他无法想象的深渊。
省反贪局，侯亮平的办公室内。
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侯亮平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他在等，等陆亦可带回能将林定国彻底钉死的铁证。
办公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陆亦可走了进来，脸色却比进去时更加复杂和凝重。
“查到了？”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期待的光芒。
陆亦可沉默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将一叠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和捐赠证明，轻轻地放在了侯亮平的办公桌上。
“侯局，我们查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震撼，
“林定国在鹰酱国的所有个人账户，在他回国前，确实都已清零。
其中最大的一笔款项，是鹰酱国一家顶级科技公司支付给他的专利转让费，数额高达八位数，是美元。
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其中一份银行的退款凭证：
“这笔钱，在他决定回国后，被他全额、无条件地退了回去。
银行方面有完整的记录，理由是……‘此项技术成果，不应为商业公司独享’。”
侯亮平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们还顺着线索查了他过去二十年的薪金和奖金收入。”
陆亦可继续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除了保留基本的生活开销，其余的钱，几乎……几乎全都以匿名的形式，捐给了国内的几十家福利院、孤儿院和希望小学。
这是我们通过慈善总会和一些受捐单位的内部账目，好不容易才核实到的。
他现在，真的是……孑然一身。”
“轰——”
陆亦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侯亮平的脑海里。
他怔怔地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一个把毕生积蓄都捐给国家，甚至连天价专利费都拒之门外的“叛国贼”？
一个宁愿自己过着清贫生活，也要资助国内贫困儿童的“利己主义者”？
这……这不合逻辑！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人性的所有认知！
侯亮平彻底懵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难道，我真的抓错人了？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他那强大到偏执的自尊心给强行掐灭了。
他一把抓起那些流水单，反复地看，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假的！都是假的！”
他像是说服自己一般，低声嘶吼道，
“这一定是他精心设计的伪装！是更高明的障眼法！”
他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用一种近乎癫狂的逻辑分析道：
“对！他肯定是个老狐狸！他知道我们会查他的个人账户，所以才故意把表面功夫做得这么漂亮！
他的资产，肯定早就通过我们查不到的、更隐秘的手段，转移到别的名下了！
比如海外的离岸基金，或者某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账户里！
查！继续给我查！我就不信他能做到天衣无缝！”
尽管嘴上还在强撑，但侯亮平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在没有任何新证据的情况下，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扣押林定国了。
二十四小时的传唤时限即将到来，如果再不放人，那就是非法的。
他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失败”的滋味。
这场他自认为能轻松拿下的狩猎，结果却是自己遍体鳞伤，而猎物，却干净得让他无从下口。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让……他走。”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
林定国缓缓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服。
他看着走进来的陆亦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林院长，您可以走了。”
陆亦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歉意和敬意。
林定国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迈步向外走去。
经过走廊时，他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侯亮平。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侯亮平的眼神复杂，充满了不甘、困惑和一丝隐藏得极深的动摇。
而林定国的眼神，则古井无波，仿佛经历了一场无聊的闹剧，甚至连一丝恨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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