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汤的王都，已被林渊远远抛在身后。
重续上古盟约，这两个字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元神之上。
国师之位，万民敬仰。
这本该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滔天气运，于他而言，却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元神识海中，那枚古朴的三生石，正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频率剧烈震动着。
每一次震动，都像是一记警钟，直接敲击在他的真灵深处。
他能感觉到。
不，是“看”到。
天地之间，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黑红劫气，正从九天之上垂落，从九幽之下蒸腾。它们汇聚，纠缠，化作一股席卷三界的肃杀洪流。
人族疆域内，夏、商两大部落的上空，兵戈之气已经凝为实质，化作了两头狰狞咆哮的凶兽，在云层中无声地撕咬、对峙。
大战，已在弦上。
“量劫漩涡，一步踏错，便是神魂俱灭。”
林渊的眼神无比清醒。
天仙巅峰的修为，听起来威风八面，可在这场由圣人落子，以天地为棋盘的王朝更迭杀劫之中，他甚至连做一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一旦被卷入其中，被夏、商两方的人道气运洪流裹挟，他的生死，便再也由不得自己。
那卷记载了婚嫁新礼的竹简，是他能留下的最后一点善意，也是斩断这份因果的最后尝试。
云游之名，不过是遁词。
商族边境，已然在望。此地山峦连绵，人烟稀少，正是驾云远遁的绝佳之地。
林渊体内的仙力刚刚开始运转。
就在此时，他前方的天空，毫无征兆地变了颜色。
原本晴朗的苍穹，瞬间被一种深沉如墨的玄色所笼罩。
风停了。
云止了。
万物的声音，在这一刻尽数消失。
一声高亢、神圣、仿佛从太古时代传来的啼鸣，毫无征兆地炸响在天地之间！
唳——！
那声音不像是凡俗的鸣叫，更像是一种天地法则的宣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渊猛然抬头。
他看见，在商族都城的方向，那股他曾亲手促成的、磅礴浩瀚的玄鸟气运，化作一道通天光柱，悍然冲破云霄！
光柱的顶端，无尽的气运烈焰疯狂汇聚、压缩、凝聚。
转瞬之间，一头翼展足有百丈，通体漆黑如墨，周身燃烧着熊熊金色气运火焰的玄鸟真灵，在半空中凝聚成形！
它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整个商族的气运、信念与命运所化的图腾！
是人道意志的具现！
玄鸟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双神光湛然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的天道威严。它紧紧地锁定了林渊，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心跳，似乎都在它的注视之下。
它张开了喙，口吐人言。
那声音宏大而威严，仿佛是无数商族子民的声音汇聚而成，在天地间形成了浩荡的回响。
“国师留步！”
“商汤乃顺应天命之人，夏桀无道，合该灭亡。还请国师留下，助我主完成伐夏大业，顺应天数。”
“事成之后，国师可享我人族王朝千年供奉，气运加身，大道可期！”
每一个字，都带着“人道”的伟力，化作无形的枷锁，试图将林渊牢牢地捆绑在商族的战车之上。
林渊的身体微微一沉。
他预想过商汤会挽留，却未曾料到，自己与商族的因果，竟然已经深重到了如此地步。
连护佑一族的气运图腾，都亲自现身阻拦！
这已经不是商汤一人的意志，而是整个商族，乃至一部分人道大势的挽留。
这张无形的大网，比他想象中要坚韧百倍。
如何才能在不激化矛盾，不损伤双方因果的前提下脱身？
林渊的念头急速转动，推演着千万种可能。
然而，就在他陷入两难之际——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从遥远的天际，如同一场黑色的海啸，席卷而来！
如果说玄鸟的气息是神圣、威严、堂堂正正。
那么这股气息，便是浩瀚、苍凉、霸道，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冰冷！
那黑色的妖气是如此的恐怖。
它所过之处，山林中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天穹之上，连最后一点光亮，都被这股霸道绝伦的妖气所吞噬，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昏暗。
“唳！”
玄鸟真灵发出一声尖锐的警啸，原本威严神圣的气势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如临大敌。
它感受到了来自血脉源头的压制，那是属于上古妖族的无上威严！
林渊的目光穿透虚空，望向了妖气的源头。
只见昏暗的天幕之下，一位身穿太极道袍，面容古拙，看不出具体年岁的男子，正脚踏一片翻滚的黑云，缓缓而来。
他的速度不快，却给人一种横跨了时空，从上古时代一步步走来的错觉。
他明明只是一个人。
可是在林渊的灵觉感应中，他仿佛背负着一个已经逝去的时代，背负着一个庞大族群的兴衰荣辱与无尽悲凉。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重感。
来人无视了那头气势汹汹，足以让寻常金仙都为之战栗的玄鸟真灵。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与因果，径直落在了林渊的身上。
那双眼眸，深邃得不似生灵，其中仿佛有亿万星辰生灭，宇宙轮回沉浮。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贫道鲲鹏，见过道友。”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平淡。
可这声音却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肉身的阻隔，直接在林渊的元神识海之中轰然响起。
轰！
妖师，鲲鹏！
这两个字，如同两座太古神山，狠狠地砸进了林渊的心底，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
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可不是什么寻常大能！
这是从龙汉初劫便已存在，在巫妖大战中搅动风云，最终从帝俊、太一、十二祖巫尽数陨落的惨烈杀劫中存活下来的绝世枭雄！
其心机之深，智谋之诡，实力之恐怖，早已是三界公认的禁忌！
他此刻现身，绝非偶然！
鲲鹏的目光仿佛能够洞悉人心，看穿过去未来。他悠悠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诱惑力。
“贫道于北冥之地闭关，偶感天机变幻，得知妖族之中，竟出了一位身负‘有情’之道，又得了人族功德气运加身的异数。”
“特来相邀，与道友共谋大事。”
他的话语，直指林渊最根本的秘密！
鲲鹏的视线从玄鸟真灵身上一扫而过，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讥讽与不屑。
“封神杀劫将至，天道运转，圣人谋划，这方天地，早已沦为棋盘。”
“我妖族，自巫妖大战后气运衰败，在这场新的量劫之中，不过是圣人老爷们眼中随意可以牺牲的劫灰罢了。”
他的声音变得愈发幽冷。
“道友虽有人族功ude护体，但切莫忘了，你我之根，皆为妖族！”
“妖族之身，在这人族大兴的天命之下，便是原罪！”
“不若与我联手，在这场席卷三界的滔天杀劫之中，为我日渐式微的妖族，也为道友你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如何？”
一边，是代表着“人道”与“天命”的玄鸟图腾，许诺的是康庄大道，是王朝供奉。
另一边，是代表着“妖族”挣扎与不甘的绝世枭雄，揭开的是血淋淋的现实，是同族的邀请。
两条截然不同，却都充满了无尽凶险与因果的道路，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林渊的面前。
他再也没有了置身事外的可能。
从鲲鹏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彻底拖入了这场席卷三界的巨大漩涡之中。
再无退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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