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的气流，毫无征兆地停滞了。
林渊立于荒野之上，周遭万籁俱寂，连风都死去了。
一种极致的压抑感从天与地两个方向同时涌来，并非法力威压，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源自“道”与“势”的锁定。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神魂，都被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志牢牢钉在原地。
左边的天空，被渲染成了纯粹的赤金色。
一只神鸟的虚影在高天之上缓缓凝聚，其形威严，其羽华贵，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亿万商族子民的信念、祭祀与气运共同交织而成的真灵。它一出现，整片天地间便回荡起古老而神圣的祭歌，那是人道洪流的具象化，是天命所归的煌煌大势。
玄鸟真灵。
右方的苍穹，则被晕染成一片死寂的幽蓝。
那是一种源自北冥深海的苍凉与孤寂，仿佛浓缩了万古的冰寒与不甘。一头无法用言语描述其庞大的巨物阴影，遮蔽了另一半天日。仅仅是逸散出的一缕气息，就让大地龟裂，草木枯萎。那并非单纯的妖气，而是承载了一个种族从巅峰跌落，在圣人棋局下苦苦挣扎的无尽怨念。
妖师鲲鹏。
林渊感觉自己的神魂被架在了两块即将碰撞的巨大磨盘之间，只需轻轻一转，便会化作齑粉。
他清楚，这不是试探，而是最后的通牒。
今日之后，他要么成为人道洪流中的一朵浪花，要么成为妖族黑潮里的一份子。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国师。”
玄鸟真灵率先开口，它的声音不含任何情感，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仿佛它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天地的真理。
“商汤乃天命所归，你身负我商族因果，理应留下，此乃顺天而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渊感到自己与人族之间的那份因果联系，被强行催动，化作一条条无形的锁链，要将他彻底捆绑在商族的战车之上。
“天命？”
一声冷笑自幽蓝色的天幕中传来，那笑声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冻结元神的极寒。
“何为天命？”
妖师鲲鹏的声音沙哑而古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北冥之海的冰冷与辽阔。
“圣人眼中的天命，便是让我妖族沦为坐骑、化作劫灰吗？便是让我等空有滔天法力，却只能在圣人划定的囚笼中苟延残喘吗？”
他的目光穿透虚空，落在林渊身上。
“林渊道友，你我同为妖族，当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人族气运虽好，却非你我之根基！”
轰！
两股意志在空中悍然对撞，金色的神圣之光与幽蓝的苍凉妖气激烈纠缠、侵蚀，发出无声的咆哮。林渊脚下的大地，在这股对冲之下，寸寸崩解，化作深不见底的裂谷。
他夹在正中，承受着最恐怖的撕扯。
一边是人道大势的滚滚洪流，顺之则昌；一边是妖族不甘的万古悲鸣，逆之则亡。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冲撞，几乎要将他的道基撕裂。
然而，在这足以让任何金仙道心崩溃的绝境之中，林渊却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放弃了用仙力去抵抗。
他放弃了用言语去辩驳。
他将自己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了那片猩红色的识海之中，全力催动了那块与他神魂融为一体的三生石。
外界的惊涛骇浪，在这一刻，仿佛离他远去。
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
“两位的好意，林渊心领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玄鸟与鲲鹏的意志核心。
“只是我的道，在于调和，而非偏帮。”
他抬起头，直视着那两尊伟岸的存在。
“两位不妨一看，若我强行留下，未来会是如何光景。”
话音未落，他眉心处，一点极致的红光骤然亮起。
那光芒不霸道，不凌厉，却带着一种洞穿因果，直指本源的奇异力量。
两道红光从他眉心射出，无视了神光与妖气的阻隔，精准地没入了玄鸟真灵与妖师鲲鹏的眉心。
刹那间，玄鸟的祭歌与鲲鹏的冷笑，同时凝固了。
一幅无比真实的未来画卷，在它们二者的脑海中，不，是在它们的“道”之中，悍然展开。
画卷里，林渊选择了顺应“天命”，留在了商营。
他身上的妖族本源气息，与人道皇朝的气运产生了剧烈的排斥。他行走在军营中，商军将士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也充满了更深层次的怀疑与疏离。他不再是那个点化姻缘的国师，而是一个“非我族类”的异数。
画卷流转。
妖族的疆域里，无数大妖的意志在交流。他们看着那个站在人皇身边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与愤怒。一个流着妖族血脉的生灵，却甘为即将崛起的“人”所用，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最终的决战到来。
伐夏的战场之上，金色的阐教仙光降临。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门徒，以“斩妖除魔，匡扶人道”为名，祭起了法宝，名正言顺地向他打来。
他奋力抵抗，目光望向妖族的方向，寻求援助。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冷漠。那些妖族大能，只是隔着无尽虚空，冷冷地注视着，没有谁愿意为了一个“叛徒”而沾染因果。
最终的画面，是他被阐教的法宝与人道的气运，连同他自身的妖气，三股力量一同绞杀，神魂俱灭，身死道消。
而他，只是一个开始。
因他而起的“人妖”冲突，彻底引爆了双方积压已久的矛盾。那场本该是人族内部的战争，演变成了席卷天地的种族血战。战场之上，尸山血海，冤魂遮天蔽日，死伤扩大了十倍不止。
画卷，在此刻消散。
高天之上，玄鸟真灵周身的神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北冥之上，妖师鲲鹏那幽蓝色的眼眸深处，掀起了万丈狂澜。
它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真仙的死亡。
它们看到的，是两种气运在错误的节点上激烈碰撞，所引发的，远比预想中更加惨烈、更加可怕的恶果。那份业力，甚至足以动摇它们各自的根基。
林渊缓缓睁眼，神色中带着一丝悲悯。
“姻缘之道，在于让本不相干的两者，因‘情’而和谐共生。若强行扭在一起，只会结出恶果。”
他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天地间。
“我的道，与人皇霸业不符，也与妖族图存相悖。强求，于你我三方，皆是灾难。”
玄鸟真灵沉默了。
它深深地注视着下方那个渺小却挺拔的身影，那双由气运凝聚的神圣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敬佩”这种属于生灵的情感。
它收敛了漫天神光，对着林渊微微颔首，那是一个平等的示意。
随即，它化作一道赤金流光，撕裂虚空，回归了商族的都城方向。
妖师鲲鹏凝视了林渊许久，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闪过了万千思绪，有忌惮，有欣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
最终，他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吹散了漫天妖云。
“好一个‘调和而非偏帮’……”
“道友之心性，道友之道法，鲲鹏佩服。”
“今日是贫道孟浪了，他日若道友改变心意，北冥之海的大门，随时为道友敞开。”
话音落下，他那遮天蔽日的庞大身影，亦化作一缕黑云，飘向了遥远的北方天际。
两座压在神魂之上的无形大山，终于挪开。
林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血腥与疲惫。他只觉得浑身一阵虚脱，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而就在他心神彻底放松的这一瞬间，他体内那股早已按捺不住，因重续洛神盟而获得的庞大功德之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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