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如同泼翻的浓墨。
贾家。
屋里那盏昏黄的十五瓦灯泡,将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浓烈刺鼻的药水味混杂着汗味,盘踞在狭小的空间里,熏得人阵阵犯恶心。
贾东旭躺在床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里压着一块布,却依旧无法完全抑制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野兽般的低沉呻吟。他那只脱臼的手腕,此刻肿胀得像一个发面馒头,皮肤被撑得透亮,青紫色的脉络狰狞地虬结着。
易中海的动作很稳,手指捏着蘸了药水的棉签,一丝不苟地在伤处涂抹着。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专注得仿佛在工厂里打磨一个精密的零件。
“嘶……啊……”
贾东旭身体猛地一颤,牙关死死咬住布料,发出了含混不清的痛呼。
秦淮茹眼圈通红,赶紧上前一步,用手帕擦去他额角的汗珠,声音带着哭腔。
“东旭,你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一旁站着的一大妈罗巧云,双手绞在一起,脸上的褶子拧成了一团,嘴里不停地发出“哎哟”、“作孽啊”的叹息。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贾东旭那只废了似的手,心疼得直抽气。
好不容易上完药,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贾东旭已经疼得虚脱,哼唧了几声便昏沉睡去。
易中海夫妇俩这才拖着一身疲惫,走出了贾家。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药味,却吹不散罗巧云心头的阴霾。
回到自家屋里,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院子里的动静。
罗巧云再也绷不住了,她给易中海倒了一杯水,手都在微微发抖。
“当家的,东旭这手……我瞧着是真悬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肿成那样,骨头都错位了,以后还能拿得稳锉刀吗?他可是八级钳工的苗子,全指着这双手吃饭,指着这双手奔前程啊!”
罗巧云越说越急,在屋里来回踱步。
“这要是手废了,以后技术上不去,评级没指望,那……那我们老两口以后可怎么办?我们指望谁去?”
她停下脚步,满怀忧虑地望向自己的丈夫,期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丝安慰。
然而,易中海的反应却让她浑身一僵。
他端坐在桌边,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愁容,嘴角,反而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残忍的弧度。
他接过水杯,指节因为常年跟钢铁打交道而显得粗大有力。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他才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不利索?”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罗巧云的心上。
“就是要让他不利索!”
“啊?”
罗巧云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家的,你……你魔怔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易中海抬起眼皮,那双平日里看起来忠厚正直的眼睛,此刻却深不见底,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名为算计的幽光。
他看着自己这个心思单纯的妻子,决定让她看清楚这盘棋的真正棋路。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阴森的寒气。
“你懂什么。”
“一个好得利利索索,四肢健全,技术一天比一天好,心气儿一天比一天高的徒弟,那不叫养老的儿子,那叫养虎为患!”
“等他翅膀一硬,技术到了顶,成了八级钳工,到时候厂里分房,外面的人巴结,他还会把你我这两个没有血缘的老东西放在眼里?他只会嫌我们是累赘!”
“那叫养了个白眼狼!”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罗巧云的耳朵里。
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凉。
易中海没有停下,他似乎很享受妻子脸上这种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这让他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只有让他废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在灯光下缓缓握紧成拳。
“只有让他这只吃饭的手,‘好不利索’,精细的活儿干不了,重活儿拿不起,技术再也没有寸进的可能,彻底断了往上爬的念想……”
“只有让他变成一个离了我的帮衬和接济,就寸步难行的‘残废’,他才会对我们感恩戴德,才会把我们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去孝顺,才会一辈子都老老实实地给我们养老送终!”
他眼中那算计的精光,此刻已经变成了某种狂热。
“一个身体有缺陷,技术上不去,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全感的徒弟……”
“一个必须死死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不敢有半点违逆念头的徒弟……”
“这才是一枚最听话、最没有能力反抗、最好用的养老棋子!”
罗巧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柜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扶着柜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惊恐地看着自己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丈夫。
这……这还是那个在院里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一大爷吗?
这番话,比毒蛇的信子还要恶毒,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战栗。
易中海却对妻子的反应视若无睹,他彻底沉浸在了自己那堪称完美的计划之中,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陶醉的神情。
“等他伤养得差不多,我就立刻给他张罗婚事,把秦淮茹那个女人娶进门。那女人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家里多了人口,多了开销,贾东旭的担子就更重了,他就更不敢得罪我这个能随时接济他的‘恩人’!”
“到时候,我再以‘手伤未愈,不能过度劳累’为借口,彻底断了他所有晋升的念头。”
“钳工评级?优秀名额?技术比武?”
易中海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他想都别想!”
“我要让他,还有他的一家老小,一辈子都靠着我这个师父的‘恩情’过活!我要让他永远停留在一级钳工的位置上,每个月就拿着那二十七块五的死工资,永远也别想翻身!”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放下杯子时,他的脸上,是一种志在必得的、阴冷的笑容。
在他看来,何雨柱今天那凶狠的一拳,非但没有打乱他的全盘计划,反而像一个最优秀的工匠,帮他提前出手,将贾东旭这枚棋子,狠狠地敲打、淬炼、打磨成了他最想要、最完美的样子。
一个残缺的、听话的、永远无法逃离他手掌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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